作为皇帝,也要遵循政治规则。
皇权能够长久且稳定的根本,就在于规则。
如果随心所欲,任由性子来决定,那么就会破坏自己的根基了。
朱谊汐长思良久,拿起笔,顺手拿过一摞澄心堂笺纸,在上面写写画画,半天抬不起头来。
权力令人着迷,同时又让人头疼。
“皇上,该用膳了。”
“哦?”他抬头看看,天色渐暗,玻璃上一片灰色:“如今什么时辰了?”
“已经快到六点了。”刘阿福瞥了一眼旁边的自鸣钟,说道:“您用过晚膳再写吧。”
“行吧!”
思考了一下午,笔耕不缀了一下午,他也真觉得有点饿了,把文卷放好,起身到了东暖阁中。
刘阿福笑着脸,对守在养心殿明殿上的太监说一声‘传膳’,殿上太监又把这句话传给鹄立在养心殿外的太监,就这样一层一层传过去。
不等回声消失,一个有如运嫁妆的行列,已经出了御膳房,这是由几十名穿戴整齐的太监组成的队伍,抬着七八张膳桌,捧着几十个绘有金龙的朱漆盒,浩浩荡荡直奔养心殿而来。
进到殿中,由套上白袖头的小太监接过,在东暖阁摆好,菜肴放两桌,另有点心、米膳、粥品三桌,咸菜一小桌。
精致而又小巧。
“爷,您瞧,这是扬州师傅特地创造的韭菜鸡蛋水晶包,其皮薄如蝉翼,内中则是韭菜鸡蛋,不仅瞧上去略有风情,吃上去也美味。”
刘阿福似乎知道皇帝心思重,忙不迭地夹着一个水晶包过来。
朱谊汐一瞧,其果然轻薄,黄绿色包馅隐约可见,上面则是一圈规律的褶皱,可见是用了心的。
小巧玲珑,只有婴儿拳头大小,不仅是美食,而且还是艺术品。
吃了一口,满嘴韭菜,但味道却不冲,反而有一股淡淡的肉香。
虽然明知道韭菜作用不大,但他心里还是有些倾向韭菜。
“不错,赏——”
皇帝随口一句话,殿外就来一人,大肚便便,立马跪地谢恩。
一帮的宦官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端出来了一盘东西。
只见上面,十两重的小金元宝两个,银瓜子三个,外加一把镶金边的铲勺。
很显然,一切的赏识都是有定式的。
吃完了糕点,晚膳,他心情似乎好了一些,继续批阅票拟。
忽然,他看到一份奏疏上,心情大坏:
王应熊病危。
王应熊出生自1589年,万历四十一年的进士,如今1666年,已然是七十有八,身体一向健硕。
在当初他出兵四川,追击张献忠的时候,王应熊在重庆归附,替他安抚了不少的士绅,同时也替他弄了不少的钱粮,保障了后勤。
要知道当初他数万大军入蜀,本来就钱粮不多,凭借的自然就是蜀中富庶,士绅募集这一套。
如果没有王应熊这样朝廷大员帮衬,他很难短时间内募集到需要的粮草。
随后,王应熊入幕府,成为了他麾下第一个归顺的朝廷高官,其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之后其与赵舒搭班,组建了绍武初年的内阁,后来实在年纪大了,当了两年首辅则退下了。
不过与赵舒待在京城不同,王应熊回到重庆老家,含饴弄孙倒是也痛快。
老人的病势来得非常猛烈,用晚饭的时候还好好的,骤然发病,半身歪斜,口涎流淌,连来人都不能分辨了。
“遣御医过去救治,赐药——”
沉默了片刻,朱谊汐才道:“另外,通知礼部一声。”
刘阿福点头。
这个时候通知礼部,既然是想要给王应熊一个谥号,这是朝廷重臣才有的待遇。
显然从重庆消息到北京,病危搞不好就弄成了真死了,准备是正常的。
这般一想,他心中徒然一惊。
赵舒,吕大器、张慎言等年岁相差不离,怕是这几年也有危险了。
难怪皇帝心情不佳。
翌日,皇帝从龙床上醒来,两个美人紧紧的趴在他的身边,脸色潮红,还有一个蜷缩在他的脚边,用饱满温暖着他的双脚。
打发郁闷的心情,还得靠女人啊。
心中阴郁散了些,朱谊汐这才起床,离开了宫殿。
玉泉山庄这些年不断的在扩充,有蒙古风景,也有西亚风情,更是有欧洲古堡,让皇帝时刻保持着新鲜感。
闲逛了一圈后,朱谊汐突然道:“去演武堂看看吧!”
演武堂就在玉泉山庄附近,是皇帝特意坚持的,他可以随意去窥探,了解这群武进士,从而收揽军心。
武殿试的时期还没定,演武堂的气氛却一日不如一日。
大部分的人都耐不住寂寞,开始八仙过海,各显神招,想要捞一个好去处,给自己的前途画上金符。
朱谊汐远眺,手中端着望远镜,看着这些人有气无力的模样,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怒意,但随即又烟消云散。
舍身处地的想一想,这群人就像是后世毕业季的大学生,谁他么还有心情训练?
未来跟前途就在眼前,谁也无法平静如水。
不过,在这种大趋势下,总之会有人才拔出的。
只见在操训中,几个大汉依旧操练着,一板一眼,似乎没有受到影响。
朱谊汐来了兴致:“这几人倒是波澜不惊,看来是胸有成竹啊!”
“他们叫什么名字?”
一旁的演武堂总教习忙用单筒望远镜一瞧,瞬间就对皇帝的话上了心,立马道:
“为首一人,面黑胡长,如今三十有三,名唤胡国柱。”
“其左边一人,面宽耳大,唤作赵良柱,他比较稀奇,本来就是军中的副营正,几年前又考了武进士。”
“右边脸白的,则是军中举荐的队正,名叫王进宝……”
演武堂并不是纯粹的武进士翰林院,还有其他的人员进入。
例如勋贵、宗室之子,以及军中推荐的优秀军官。
让这些人过来镀金学习,上次为他们的前途助一份力。
不过,举荐的名额虽然很稀奇,但很少却有中级军官来,基本上都是底层的军官。
因为一旦考不好,等于是放弃了原先的官位,降一级任职。
况且就算是考好了,也要历经两三年的读书,日后分配最多也是个队正,副营正,何苦来哉?
“赵良柱?”
朱谊汐呢喃着,这个名字怎么听起来那么熟悉呢?
不过他这般的作为,确实是胆大妄为。
不过很有远见。
演武堂出身,不消几年功夫就能爬到原先的位置,而且升官起来也会更快,只有富有远见的人才会放弃眼前的利益追求未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眼界也是很稀少的。
“将这几人分配到侍卫司。”
朱谊汐心中有了主意。
他要就近的观察一段时间,才会将他们外放到地方去。
这些年来,勋贵们也在不断的变老,第二代虽然渐渐崛起,但第三代军中大将也要开始筹备了。
甚至,朱谊汐准备每五年着重培养一批武将,让他们到边关任职,好好打磨一番。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到了午时,演武堂这才结束了操练,开始用午饭。
作为与翰林院对标的机构,演武堂占地近两百亩,仅仅战马就有百头,一应的火枪、火炮也是有的,只是弹药稀少。
在伙食方面,演武堂的毫不吝啬,几乎每一餐都有肉,而且还是不限量供应,荤素搭配,就是没有酒。
赵良栋三人看到黑板上的烤鸭,清蒸鲈鱼,青菜豆腐,豆芽炒肉,八宝饭这五道菜,忍不住道:
“今天这伙食竟然有三个肉。”
“这不是要分配了,自然得下本。”
王进宝笑道:“好好珍惜吧,日后可没有这样的好日子喽!”
胡国柱很直接,他端起饭碗,直接排队起来:“快吃吧,今天晒了一天了,肚子快饿扁,前心贴后背了。”
赵良栋摇摇头,也排起队来。
三人成团,倒是较好的朋友。
一边享用着午餐,三人一边讨论起来。
“柱子,你想去哪?”
王进宝迫不及待道。
“废话,当然是边军了。”胡国柱随口道:“我年纪大了,比不上你们这些年轻人,只能去边军立功,好能尽快的提拔。”
“我不求什么大功劳,能捞一个男爵就不错。”
“呸,想屁吃。”王进宝忍不住翻起白眼:“你要是被分进了水师,你怕是得学习游泳了。”
“胡说,老子怎么不能去水师?”
胡国柱忙不迭道,满脸写着拒绝。
演武堂的分配,最好的去侍卫司,其次是京城、边军,最差的才是水师。
因为此时的水师与步兵差距并不大,都是讲究着同样的兵法,只需要稍微适应一下,就可以从容指挥了。
但水师将领却很难上岸指挥步兵。
这样也就极大的束缚了水师的前途。
即使水师有清剿海盗的功勋,但为了将来的前途,谁也不想去水师衙门。
所以演武堂人人畏惧水师。
但没办法,水师会不定期举荐人手过来,同时也会缺人,演武堂也会随机派一些人去水师,多的时候十来个,少的时候也有两三个。
毕竟总不可能让水师一直自己玩,安插人手是必要的手段。
“听说了吗?”赵良栋低声道:“最近边军似乎调动频繁,我的几个好友都来信,顺势挪了位置,操练也抓紧了。”
“哪里?”
在演武堂待了多年,三人的警惕性极高,立马就醒悟到了战争的气息。
“察哈尔,绥远——”
赵良栋轻声道:“似乎在北边。”
“应当如是了。”王进宝满口遗憾:“可惜,咱们分配在即,肯定不会让咱们这样的新手去打仗的,希望不大。”
“哎!”胡国柱同样遗憾:“下次赶上这样的战争,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错过了是真的就没了。”
作为军人是没有不喜欢战争的。
尤其是爵位在前面吊着。
就算是那些勋贵子弟,也有不少人想要一门双爵,或者三爵,这是极其荣耀的事。
“难怪那些勋贵们近些时日都急了,以往他们是最淡定的,分配可不是什么大事。”王进宝叹道:
“如今他们恐怕是在焦急能不能分到边军入打仗咯!”
三人相继无言。
背景不同,此时的渴求也就不一样了。
数日后,兵部派遣一侍郎,亲自来演武堂颁布告身,宣布他们的去向。
去往侍卫司的,自然笑逐颜开;去水师则苦着脸,难以接受。
赵良栋三人同样心急。
待过了快一刻钟后,才听到他们的名字。
“胡国柱,侍卫司,三等侍卫。”
“马进宝……”
“赵良栋……”
三人都是侍卫司,同样的三等侍卫,再让他们惊讶莫名。
同样,演武堂也是惊奇万分。
要知道每年分配去往侍卫司的,一般只有五十人,这些人基本上都被勋贵、精英瓜分,而这三人却无背景势力能入选,着实太奇怪。
不知不觉,时间悄悄地来到了十月。
几乘马拉雪橇疾驰而过,在河面并无半点停留,一直到岸边,方始勒住马匹,雪橇上一个男子迈步下来,摘下风貌,露出史鼐的面庞:
“钱兄,张兄、李兄,程兄,下来走几步吧?”
他身着貂皮,但内里却有一副内甲,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只留下一双大眼睛。
随后,几个雪橇停下,几个将领站在河面上。
在他们身边,一只由雪橇组成的军队,正在缓缓的驰行,速度可谓是缓慢。
而在河边的路上,则是许多骑马的步兵,他们踏着雪,速度更慢了。
“眼前就是色愣河和希洛克河相聚的地方,再往前不久就是所谓的贝加尔湖了。”
史鼐掏出地图,嘴里呼着热气,轻声说道。
“应该是的。”四十岁的钱明则眯着眼睛道:“按照常理来说,咱们应该还要走三天左右,才能抵达贝加尔湖。”
“不过咱们距离所谓的奉京府,至少还有近千里。”
几人喘着气,述说这进途。
“这里位置刚刚好,设置营地,接应后面的大军。”
史鼐对着钱明道:“那么这里就交给你了,钱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