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春祭第一天,全南京的人都听到一个消息。自从来到南京就称病的皇帝陛下,今天要去太常寺祭拜祖先。无数百姓涌上街头,毕竟皇帝这种珍惜物种,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看得到的。
皇帝出行,众将跟随。拜谒祖灵历来是国家大事,钱谦益更是不敢马虎。南京城的差役捕快驻军,倾巢出动维持秩序。
“今天不准出现任何事故,若是有人闹事儿。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钱谦益黑着脸,看着全副武装的史可法。
“阁老,都是百姓。咱们的枪口对着百姓,似乎不好吧。”史可法看着钱谦益,眼前这个人权倾朝野。江南禁军全靠他的财力支撑,才最终得以成军。没有他的粮饷,江南禁军一个月都坚持不下去。
自己本来应该对他誓死效忠,可无论如何史可法也没办法把枪口对着民众。
“你……!”对于史可法的态度,钱谦益瞪大了眼睛。养来养去,居然养出一只白眼狼出来。这翅膀刚刚硬实点儿,就要给自己一爪子?
“宪之!你怎么这样跟阁老说话?阁老也没让你把枪口对着民众,而是对着闹事儿的人。你集结军队,枪就不要带了。各带棍棒,跟着差役们维持秩序好了。”眼看要呛火,马士英赶忙出来打圆场。
钱谦益“哼”了一声不再说话!显然,已经对史可法极度不满。不过马士英这台阶递得恰到好处,钱谦益知道这时候不是收拾史可法的时候。也顺坡就下了台阶,准备过段时间就收拾史可法。
官场上的事情有时候就怕没台阶,双方当场呛起来,最后为了面子只能将矛盾快速升级。史可法也不愿意和钱谦益闹僵,毕竟这是大金主。自己手下三万多人,全靠着钱谦益的财力支撑。应了一声“喏”带着他的兵维持秩序去了!
“这个宪之,脾气太过耿直。阁老不要往心里去!”马士英笑着对钱谦益拱手,他知道钱谦益的想法,可马士英是明白人,江南禁军离开史可法别人根本玩不转。想要保住江南半壁江山,没有这支能打的江南禁军可怎么成。
“钱阁老,左光斗带出来的学生,脾气哪里有可能会好哦。看在故去的左公份儿上,这件事情就罢了吧。”周延儒也跟着说话。
既然他们两个都说话了,钱谦益也只能咽下这口气。“老夫不是跟他置气,只是今天万岁出来。万一有个什么事情,咱们的计划可就都砸了。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这可是多少银子,多少人命填出来的,怎可轻易破坏。”
“没人破坏,没人破坏。老夫已经知会了南京府尹,今天的事情他会办得妥妥当当。万岁要出来了,还是赶紧上轿,一会儿还得爬山嘞。”周延儒拍着钱谦益的肩膀,将钱谦益往轿子里面塞。
钱谦益无奈,也只能钻进轿子里面,跟着出来的朱由检队伍,走向南京太常寺。
从大明宫一直到太常寺门口的大路两边,聚集了不知道多少民众。所有老百姓都有一个愿望,那就是皇帝来了,好歹见见皇帝到底是个啥模样。
大明王朝两百多年,朱家正统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更何况皇帝一年到头都在京城待着,自从永乐大帝北迁之后,南京城的百姓就没怎么见过皇帝。当年的宁王叛乱,倒是让大家过了一把看皇帝的瘾头。可那毕竟也是百十年前的事情,经历过那事情的老人基本上死光了。人们只是在口口相传中,知道了皇帝出行的宏大场面。
熙熙攘攘热闹的人群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奔驰的禁军。在差役的呵斥下,百姓们纷纷跪倒在地上山呼万岁。
南京作为曾经的大明首都,还是有一定底蕴的。大明宫中有全套的皇帝出行仪仗,随着礼乐的到来。朱由检浩浩荡荡的出巡队伍,出现在人们眼前。
龙旗十二,分左右,用甲士十二人。北斗旗一、纛一居前,豹尾一居后,俱用甲士三人。虎豹各二,驯象六,分左右。布旗六十四:门旗、日旗、月旗,青龙、白虎、风、云、雷、雨、江、河、淮、济旗,天马、天禄、白泽、朱雀、玄武等旗,木、火、土、金、水五星旗,五岳旗,熊旗,鸾旗及二十八宿旗,各六行;每旗用甲士五人,一人执旗,四人执弓弩。
设五辂于奉天门外:玉辂居中,左金辂,次革辂,右象辂,次木辂,俱并列。丹墀左右布黄麾仗、黄盖、华盖、曲盖、紫方伞、红方伞、雉扇、朱团扇、羽葆幢、豹尾、龙头竿、信幡、传教幡、告止幡、绛引幡、戟氅、戈氅、仪闳氅等,各三行。丹陛左右陈幢节、响节、金节、烛笼、青龙白虎幢、班剑、吾杖、立瓜、卧瓜、仪刀、镫杖、戟、骨朵、朱雀玄武幢等,各三行。殿门左右设圆盖一、金交椅、金脚踏、水盆、水罐、团黄扇、红扇。皆校尉擎执。
南京百姓这算是开了眼了,好多百姓激动的直打摆子。能见识过这场面,这辈子喝酒算是有了谈资。有人已经畅想着,到了晚年的时候,摸着小孙子的头。“你爷爷我当年见皇帝出巡的盛景……!”
朱由检看着两旁跪倒的民众,听着山呼海啸一样的恭贺。心里是五味杂陈,贩夫走卒都知道忠于自己这个君。可自己养的这帮文官,一个个摆不完的阔气,弄不完的权。吃不完的珍馐,花不完的钱。听不完的颂歌,收不完的礼。享不尽的富贵,过不完的年。
高官厚禄享不尽的人间富贵,却硬生生把自己困在大明宫中。真有心站出去登高一呼,号召百姓们勤王干掉这些狗杂碎。
可朱由检知道即便自己现在站出去,也没有任何用处。无组织的民众,不可能是有组织军队的对手。民众被当做暴民屠杀,自己的下场更是堪忧。
更何况,今天有就能脱离钱谦益的控制。只要回到了京城,那时候一封詔旨。东林党和钱谦益立时成为叛逆,就算他们负隅顽抗,军心士气也不可能和现在同日而语。
小半年都忍了,不差这一天。
在民众的夹道欢迎中,朱由检来到了太常寺。
“万岁驾到!”王体乾浑厚的声音响彻整个太常寺,那声音甚至盖过了现场数万人。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等着皇帝的出现。
走下御辇,朱由检看了一眼匾额上的南京太常寺五个大字。自从永乐大帝北迁之后,这南京太常寺前面就加上了南京两个字。算算,现在也已经是二百年前的事情。
二百年弹指一挥间,先祖在天有灵,看到你的子孙如此被权臣欺辱么?朱家祖先若是在天有灵,保佑我今天顺利逃出生天,回到京城将这些东林叛逆一网打尽。
恨谁谁就出现,眼前很快出现钱谦益那张欠揍的脸。这家伙也是刚刚从轿子里面钻出来,大刺刺的来到朱由检面前,拱拱手就算是见礼。
“万岁在春祭之日拜祭祖先,必能保佑我大明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百姓有万岁这样的天子,果然是我大明百姓的福气。”皮笑肉不笑的唱了两句赞歌,钱谦益就无视朱由检率先拾级而上。
朱由检的脸都快气青了,在京城太常寺钱谦益敢这么干,早就拉出去喂狗了。
“万岁,小不忍则乱大谋。只要咱们君臣进入殿中,便可悄无声息的遁走。”杨嗣昌在一旁小声提醒朱由检,他很怕这个年青的皇帝一时忍不住,那可就全毁了。
“朕要杀他全家!”看着钱谦益的背影,朱由检恶狠狠的嘟囔一句,同时踏上了台阶。
杨嗣昌、骆养性、王承恩、王体乾几个人赶忙跟上,按照礼制朱由检要在太常寺大殿内斋戒沐浴三日之后,才能正式开始春祭大典。作为天子近臣,他们可以在殿外侍候,也可以在皇帝烦闷的时候,进去陪着皇帝诵经祈福。
今天,朱由检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只要趁着机会,带着一众亲信进入密道。在李枭派来人的接应下上船,顺流而下不过两三日便可出海。
到了大海上,那就是李枭二弟李休的天下。犀利的五桅大船,在海上绝对是霸主的存在。
看看还没有走到正中的太阳,朱由检就有些着急,现在的他只恨时间过得太慢。只要靠走了钱谦益,他们就能前身而退。
骆养性身后跟着五百名精锐锦衣卫,这些人的锦衣卫的精华所在。今天为了不让钱谦益起疑,骆养性把他们都带在身边作为侍卫。虽然知道,能从密道逃走的只有他们几个人而已。骆养性还是义无反顾的把自己的兄弟推进火坑!
不见了朱由检,钱谦益肯定会拿这些锦衣卫出气。等待他们的将是极其悲惨的命运,看看身后这些从北京跟来的锦衣卫,骆养性心里就一阵的愧疚。失去了这些精锐,估计锦衣卫要沉沦二十年才能恢复元气。
身后的百官见到首辅和皇帝上去了,百官也跟着开始拾级而上。
百姓们看到皇帝,一个个激动的往前涌,想要看的真切一些。人潮涌来,差役们组成人链死命的拦截。幸好南京府的官员们比较机灵,早早准备下十几桶大粪。
大粪勺子往桶里面狠狠舀了一勺,沿着人群一晃。汹涌的人们,立刻潮水一样后退。
“再他娘的越线,老子就往你们身上泼粪。”一个公鸭嗓的官差大声喊叫。围观数万群众,再无一人敢于向前。好端端的被大粪汤泼一身,那得多晦气。
围观的群众久久不愿散去,只要没人逾礼差役们也懒得理会。只是看着这些民众,不要越过警戒线即可。
南京太常寺在紫金山南麓一处半山腰,百姓们在底下可以清楚看到祭祀高台和每一级台阶。看到当先穿着龙袍的那位,所有人都在私底下议论。
“那穿着龙袍的就是皇上?”
“太远了看不清楚。”
“老刘叔,张家寡妇洗澡你可看的清楚啊……!”
“打死你个小赤佬,侬啥时候看过张家寡妇洗澡。你说说清楚!”
“喂!老刘叔,别动手,别动手。”
“败坏偶的名声,张家寡妇的身子那么黑,就算是想看,也看不清楚嘛!”
人群的哄闹,丝毫不影响远处皇帝继续登山。就在南京太常寺主殿跟前,就有一个石头砌成的祭台。上面摆着铜鼎,象征着此处是帝王之家。
王体乾清了清嗓子,展开拟就的祭文。只要念完了这篇祭文,百官山呼万岁。朱由检就可以带着他们进入正殿,开始为期三天的斋戒沐浴。当然,他们根本不会斋戒沐浴,而是借机溜号。
“惟岁次庚寅,节序清明。长空澄澈,惠风和畅,中华儿女,秉持心中之至诚,追缅先人之盛
德,齐会桑梓,因感时事,遂以节日之名,行人之身,致祭于此。
沉沉一线,苍茫雨烟;茫茫九派,形胜东南。风雨渺渺,石头虎踞江河浩浩,钟阜龙
蟠六朝古都,人杰地灵;昔日繁华青史遗文。春风春草,愁对暮云;
绿水清波,依旧无痕!居人愁卧,百感凄恻;古韵尘封,奈何?奈何
金陵已梦,何可承忧?江水默默,无珸东流!
鸣呼!少时所向,伏惟尚飨!”
到底是司礼监的老底子,王体乾居然念出了金石之音。一篇祭文念罢,百官山呼万岁。
可当百官们抬起头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身处朱由检身后的钱谦益,居然走到了朱由检的身前,还压了朱由检半个身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皇帝,百官在向他山呼万岁。
朱由检的脸都气青了,随手夺过骆养性手里的佩剑。“唰”的一声抽出佩剑,今天不宰了你这老王八蛋,老子就不姓朱。
钱谦益听到背后的声音,回头看时已经吓傻了。只见朱由检红着眼睛,手持佩剑距离自己不过几步距离。眼看闪着寒芒的剑头,已经捅向了自己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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