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写姑苏最有名的诗词,当属张继的《枫桥夜泊》,‘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这客船,一泊就是百年呐……”

青衣布鞋的美少年,醉卧船头。

船舷上搁着只酒葫芦,少年的桃花眼微醺眯起,寒风拂面,惬意至极。

轻舟小船,正徐徐穿过枫桥。

夜色如晦,渔火两岸,碧瓦黄墙的寺庙掩映在葱茏树木后,颇具禅意。

划船的惊蛰,苦着脸道:“公子真有闲情雅致!三年一次的科考啊,说放弃就放弃,回金陵之后,咱们要如何向老爷交差?老爷怕是要活剐了我和谷雨!”

美少年摇开折扇,“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如今年方十六,正是游学的好年纪,那么早步入朝堂作甚?朝堂里都是老气横秋、老奸巨猾的老头子,看着就烦。哪比得上歌楼酒馆的娇柔美人,来得有意思?”

他笑语嫣然,俨然微醉。

前方水路渐渐开阔,有画舫悠悠驶来。

站在画舫上的男人,年逾四十,儒雅沧桑。

他抬手作请,“之前收到漕帮师爷的信,说萧公子即将驾临姑苏。萧公子,请上船说话。”

萧廷琛扫他一眼,慵懒勾唇,“我以为,今夜会在水上遇到那娇媚婉约的姑苏美人。春宵一度,岂不美妙?没成想,第一个碰到的,竟是个糟老头子。”

“糟老头子”顾琼州嘴角微抽。

话说他才四十岁好吧?!

话说他看起来分明儒雅翩翩好吧?!

话说分明是萧廷琛他自己约他见面的好吧?!

男人好想砍了萧廷琛。

画舫内陈设典雅,地面铺着光可鉴人的竹席,案几上早已置好美酒佳肴。

几味姑苏名点尤为鲜嫩,如碧螺虾仁、芙蓉银鱼、白汁鼋菜等,色香味俱全,真正验证了圣人所言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两侧青竹帘半卷,可供人边饮酒用膳,边观赏两岸风花雪月。

顾琼州正襟危坐,“听闻萧公子这趟前来,乃是为了并购桑田?”

“唔,江南的丝织与盐铁……这碧螺虾仁味道真不错,顾大人有心了。江南的丝织与盐铁,利润极大。盐铁且放在一边,这丝织嘛,源头在桑田上。我认为,若能出资兼并桑田散户……这道芙蓉银鱼怎么做的?我尝着,最大程度保留了鱼肉的鲜美,而毫无鱼腥味,可见姑苏的美食真是精细呀!”

顾琼州心里头一万句麻麻批,没好意思骂出口。

他微笑着给萧廷琛斟酒,“萧公子刚刚说,兼并桑田散户?”

“正是。有了桑田,就能植桑养蚕。等到桑蚕结茧,就召集全姑苏城的纺织女——这杯可是三白酒?酒香醇厚绵长,比我从路边儿买来的地道。来来来,顾大人也别客气,谷雨,给顾大人添酒。”

顾琼州正色,“全姑苏城的纺织女?萧公子身居书院,这种大话真是张口就来。姑苏顾家,占尽城中一半纺织女,其余的分散在大大小小的丝织坊里,哪儿那么容易召集齐全?”

少年惬意地呷了口酒,又瞥了眼顾琼州的左手。

自从他登船以来,这人一直把左手藏在袖管里。

他很快收回视线,“我问你,你身为顾家人,为何背叛顾家,自立门户?”

姑苏顾家,正是老太太的娘家。

它是上百年的商户,虽然底蕴深厚,却从没有出过读书人。

唯一的例外,

是顾琼州。

可是顾琼州也不知怎么的,在二十年前和顾家闹掰了,主动要求退出家谱,另立门户。

面对少年的问题,顾琼州沉默片刻,淡淡道:“九分缘故不可谈,剩下一分,乃是因为顾家家风。”

顾家从前是乐善好施的大户,只是一辈辈下来,子孙不知道开源纳财,尽想着抠抠索索地省钱。

不仅拒绝救济穷人,还吝啬得舍不得给下人发工钱。

闹得最凶的一次,是连续三个月没给织坊女工发月钱,那些女工联名告上衙门,才堪堪讨回辛苦钱。

顾家老太爷也不是没钱,

就只是因为一个字,

抠!

织坊里上千名女工、管事,三个月的月钱多达数千两,放在钱庄里生利息岂不是美滋滋,干嘛要发给她们……

当年这件事在姑苏城很是轰动,因为风评太差,甚至影响了顾琼州的官运。

顾琼州屡次劝顾家老太爷,可对方压根儿不听。

他一怒之下,就把自己逐出族谱,另立门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