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安国公夫人就将培育盆景的事儿吩咐了下去,那么多盆景,起码还得等好些天才能全部运送进府,暂且不急。
陆大郎如今做了禁军,一个月有三日休沐在家,三天前才休过,得等他回来才能处置那两个丫鬟的事儿。所以安国公夫人就暂且将那两个丫头安排在落梅居先做几日洒扫,等陆大郎回来再说。
另一边,季菀派人调查的事儿,也有了眉目。
“禀三少夫人,属下查问过了,那庄子的主人是城西一个员外,姓贾,做绸缎生意的,圈地是为修建别院。”
“别院?”
季菀微微蹙眉。
“是的,据说那块地风水极好。贾员外有一老母,年老体弱,常年缠绵病榻,他去求了卜,算命先生让他在选一处风水宝地,修建别院予以养病,便可药到病除。”侍卫道:“为此他一连买了附近几个村的地皮,本来已经足够。但贾老夫人自持身份,不愿与乡野村民为伍,便将那片辖地所有村的地全数收做己用。有很多人世代居住在此,不愿卖了地远走他乡。贾家就联合官府,抓几个人作为威胁,也有人闹过,还死过人,村民们怕了,便就此妥协。如今轮到杏花村,他们再次故技重施,想强买强卖。”
“原来如此。”
季菀是从乡下走出来的,知道对于农民来说地皮有多重要,那就等于他们的命。哪怕是洪水干旱,他们逃灾,都得把地契带身上。就算贾家出高价买地,他们拿了钱,没关系,去了外地,也没人敢收容。他们除了种地,又不会做别的,早晚也是坐吃山空。所以才会不惜和官府杠上,也要维权。
可惜胳膊拗不过大腿,普通百姓,怎可与官府相斗?
“贾家是单纯的以金钱贿赂县衙,还是有什么背景?”
“属下等担心打草惊蛇,暂未详查。”
季菀嗯了声,“退下吧。”
“是。”
侍卫走后,向凡捧着热茶递给季菀,“少夫人,杏花村虽属金县辖地,但这里是京城,既有县衙包庇商户为祸百姓,何不告知京兆府尹,交给府衙处置?”
向凡也是贫民出身,知道底层农民生活得有多不易,听闻这等事,自是一腔愤懑,同仇敌忾。
季菀抿了口茶,慢慢道:“京城天子脚下,敢这般猖横草菅人命,如此的肆无忌惮,你真觉得这是一个普通商户能做得出来的事儿?”
向凡一惊。
曾婷小声道:“少夫人的意思是,贾家背后有靠山?”
季菀用手指瞧着桌沿,“京城遍地权贵,差不多都沾亲带故。我若不将此事彻底查清楚,莽撞告官,怕是会弄巧成拙。”
陆家世代勋贵,军功无数,也就是当今仁善爱民,若是换了狭隘之辈,怕是早就有猜忌之心了。陆非离年纪轻轻便立功无数,又和东宫太子交好,不知多少人在背后眼红想抓他把柄。
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季菀是不会给他添麻烦的。
但她一个妇道人家,也的确插手不了政事。今日她让侍卫去查访,晚上陆非离回来便会知晓。
想了想,“你们两个,分别去一趟周府和萧府,找我二舅舅和父亲,带几句话…”
傍晚陆非离回府,饭桌子上,季菀直接道:“你都知道了吧?我觉得那个贾家有问题。”
陆非离看向她,眼中含笑。
“如今你这胆子倒是越发大了,知道有问题还敢管。”
季菀眨眨眼,“不是有你给我撑腰么?”
陆非离轻笑,“那你怎么不直接让我来处理?而是委托你舅舅?”
季菀一愣,“你都知道了?”
陆非离平平道:“我猜的。不过看你这反映,看来我是猜对了。”
季菀莫名有些心虚,“我这不是怕给你带来麻烦么?再说了,你是武官,这种事,也不在你职责范围之内啊。”
说到最后,她越发理直气壮。
户部掌全国土地、赋税、户籍、军需、俸禄、粮饷、财政收支。而周长儒,是户部侍郎,处理此事最合适不过。
“也是。”
陆非离看她一眼,见她神情得意,突然话音一转,道:“贾家圈地修建别院,纵然行为暴戾,但目的倒也算合理。普通人顶多只会觉得贾家贿赂官府,为一己私欲草菅人命,你怎么会怀疑此事必有隐情?就算这是天子脚下,可若上府衙呈递状纸,首先要挨杀威棒,很有可能状纸未呈上,便已先丢了命。所以普通人通常选择隐忍退让,不敢状告。况且这是京城,贾家有恃无恐,必有强大靠山。要知道,京城遍地权贵,底层的人,谁敢轻易挑衅?连城门都进不了。所以贾家行事,并无破绽,你是如何怀疑贾家别有隐情的?”
“很简单,我是大夫。”
季菀道:“你说的这些,我也想过。富人作恶无报应,长此以往,穷人也习惯了,都会选择隐忍。久而久之,为恶者越发肆无忌惮,被害者以为对方有背景,越发不敢反抗。但贾家修建别院的理由,是为老母养病,这还是算命先生建议的。你想想,贾员外都迷信到这地步了,肯定也会求佛,佛家讲究慈悲为怀,怎能杀生?再者,既已重病在身,自是不能有半分耽搁的。就算要静养,必定也是择一地处偏僻的山庄别院,而不是重新修建。按照那块地皮计算,新建别院,起码也得半年以上。他老母都病入膏肓了,等别院修好,怕早就一命归西了,还养什么病?”
“甚有道理。”
陆非离眼中满是赞赏,“既如此,今天你何不直接带两个村民入城为人证?守城的皇营军,是你父亲的手下,你要带他们进城,轻而易举。”
“我担心皇营军里有对方的人。”季菀道:“万一暴露了行踪,倒打一耙就不好办了,毕竟我还未将事情调查清楚,无法全面应对。”
所以她提前给继父报个信,确保证人入城那天,守城的全都是他的心腹,才可保万事无忧。
“看来我也不是全然无用的,起码能帮你跑跑腿。”
陆非离是武将,军中兄弟多,认识的世家子弟也多,调查那贾家嘛,自然不在话下。
“怎么能说是帮我呢?他们都是大燕子民,将来太子继位,天下百姓都是他的臣民。如今天子脚下有人这般无视法度草菅人命,你这个东宫近臣,纵无权处置,也不能袖手旁观啊,对不对?”
陆非离笑道:“恩师以口舌伶俐著称,朝堂之上敢言帝王功过,能骂人不带脏字气死奸臣。你如斯的玲珑聪慧能言善辩,想来是家学渊源。”
季菀刚要分辨,忽然想起一事,有些怪异的看着他,“我太祖父是你恩师,那你不就和我祖父同辈?这么算下来,我娘还得叫你一声师叔,那我岂不是…”
陆非离刚喝了口汤,听到一半险些噎住,“我说夫人,你的想象力可以到此为止了。你我已拜堂入了洞房,如今才来纠结这些渊源,不觉得太过庸人自扰吗?”
“我就说当初你为何对我们家诸多帮助,原来是端庄长辈的姿态。”季菀哼一声,愤愤不平的控诉,“可惜你为老不尊,竟对小辈起了这等心思,简直丧尽天良禽兽不如。”
陆非离嘴角抽了抽,叹道:“刚夸了你聪慧,怎么这么快就犯起傻来了?从未踏入你家大门那天开始就告诉过你与恩师的渊源,快四年了,你才想通其中关窍,是不是太迟钝了?”
这下轮到季菀吃瘪了。
她不服气,“那我也没想到会嫁给你啊。再说了,当时我们住在北地,根本没想过回来京城。你和我太祖父有什么渊源,跟我有什么关系?后来回京,从周府到萧家,我成了萧家女儿,天天又忙,哪有空研究这些弯弯绕绕?早忘九霄云外去了。再说了,你既娶了我,我太祖父也是你太祖父,亲属分明,你就不该在我面前再叫恩师,这不是存心误导我吗?”
这强词夺理颠倒黑白的本事,也是练得登峰造极炉火纯青。
陆非离摇摇头,没和她计较,而是顺着她的话说道:“是为夫的错,娘子大人大量,便允我将功补过,我定将此事办得妥当,以消娘子之怒,可好?”
季菀咳嗽两声,被他这声‘娘子’唤得脸色微红,心里却是甜蜜的。自己无理取闹,他却宽容大度不予计较,足见对自己的重视。
“家中长辈都叫我阿菀,你我既是夫妻,自当亲密无间,那些虚礼客套的称呼,不要也罢。”
其实床笫之间,情动之时,陆非离也唤过她小名。但平日里男人喜欢唤她‘夫人’或‘娘子’,每每逗得她脸红,男人反而更欢悦。
陆非离看着她脸上那团红晕,嘴角微微上扬。
“好。”
季菀被他目光看得脸红如火,忙偏开眼,埋头吃饭。
还是这么害羞。
陆非离眼中含笑,不再多言。
入夜将歇。
季菀刚宽下外衣,陆非离便自身后环住了她的腰。她浑身一僵,想起这几日夜晚的缠绵,脸上红晕蔓延至耳根脖子。
“阿菀…”
陆非离低低的在她耳边唤。
长得妖孽也就罢了,连声音也这么好听,让其他人可怎么活?
轻柔的吻落在她脸颊,温热的呼吸熏得季菀脸色更红,心跳如擂鼓。
“灯还未熄…”
陆非离低笑一声,将她打横抱起,入了床帐之中。帷幔放下,他压了上来。伴随而来的,是他铺天盖地的吻,季菀便再想不起什么蜡烛灯火了。
……
贾家确有背景,陆非离查了将近十日,才有了眉目。
“贾家行商,在官场上的人脉不少,但与那金县县令并无亲属关系。”陆非离道:“不过金县县令包庇行凶,却未收他贿赂。另外,你二舅舅说,他查阅金县辖地村民户籍人口的时候,发现那些被驱离的人户籍还在,并未消除。也就是说,那些人无法移籍,也无法在别地落脚。为避免他们聚众将此事闹大,贾家很有可能已将这些人灭口。”
季菀心中一惊。
“被驱离的有十几个村庄的村民,加起来起码得有一千多人!他们竟如此的丧心病狂?”
陆非离神色也极冷。
“看来你之前猜得没错,贾家有问题,绝对不止修建别院那么简单。”他眼神晦暗莫测,“对了,我买通了给贾老太太诊病的大夫,贾老夫人的确身体抱恙。并不是什么顽疾。她本是住在凤阳老家,去年才来京城的。最开始水不不服,头晕腹泻浑身乏力,再加上在贾府住得不习惯,病情便一直反反复复,至今未愈。她的儿子为了给她个舒适的居住环境,才择地修建别院,街坊邻里都夸他有孝心。”
季菀冷讽,“有孝心还留老母一个人在凤阳多年?怎么不早将贾老夫人接来京城住?分明就是别有居心。”
陆非离没有笑意的笑了笑,“她的长子在凤阳做县令,去年突然病逝,这才来的京城。”
“突然病逝?”
既然抓住关键词汇,“怎么说?”
“贾县令出门做客,回来的途中不幸被毒蛇所咬,当场死亡。”陆非离眼神若有深意,“彼时正值隆冬,蛇都会择地冬眠。况且并非深山老林,而是官道两旁,平白无故突然出现一条毒蛇,不是很奇怪么?”
“这么明显的事,仵作就没提出质疑?”
“因为当时报的是自然死亡,而非中毒。”陆非离语气漫不经心,却字字透着冷意,“我特意派人去了凤阳,才查获了此事。”
季菀心底发沉。
“贾县令死亡,直接获益人应该是后来任职的县令,但这个人并非凤阳人,而且年后才千里赴任。时间上,也对不上。”
“所以你的意思是,贾县令死,只为了贾母入京?”季菀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贾母与这个次子,是否关系不睦?”
陆非离目光微深,“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