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阮未凝和季菀倒真是有缘,两人生日都是在同月的,季菀是七夕,阮未凝则是七月初一。她今年十七,小寿,只请了季菀等几个手帕交,摆了一桌酒宴庆贺。
行哥儿闹着要一起去,季菀没办法,只好带上他。玙哥儿太小,窦氏不舍得让他受舟车劳顿,便留在府中。
瑶姐儿半岁多了,现在已经会爬,穿着粉色小衫坐在自个儿的摇篮里,周边摆着一堆玩具。季菀给儿子脱了鞋将他抱至旁边的榻上,道:“不许欺负妹妹,要不然以后就不带你出门了。”
行哥儿用力点头。
“知道。”
季菀摸摸他的头,坐下来和阮未凝等人聊天,自然而然的就说起萧雯和阮未络。
“二哥回来后,养了这几个月,身体大好。我二婶早就忙着在给他说亲,没想到,竟还与你妹妹有一段姻缘。”
“可不是?”
季菀笑吟吟道:“那天我娘说起,我也甚为意外,不过想想还是挺好。阿雯性子单纯,柔善不争,嫁给你二哥,我就不担心她受委屈了。”
阮未凝微笑,“我二哥养在山上多年,性情淡泊,品行高洁。以前他对婚娶不甚在意,总担心自己的身体…怕误了别人。如今病也好了,又得一娇妻,双喜临门,他一定会善待你妹妹的。”
何止双喜,不是还有一个长宁伯府的爵位么?三喜临门还差不多。
季菀笑而不语。
窦氏在旁笑着问,“婚期定在何时?”
“还早。”季菀笑眯眯的说道:“阿雯才十四,起码得明年及笄后才出阁。”
前几日她回了趟萧家。
既然定了亲,那肯定是经过萧雯首肯的,也自然见过了阮未络。萧雯如今已经不再留恋元大郎,而且经此一事后成熟了不少,整个人都看着多了些沉静内敛。提起阮二郎,神色也带淡淡柔和。瞧着那模样,对阮未络还是极为满意的。不过受过一次情伤,小姑娘这次谨慎多了,没那么容易沉迷。
季菀还是相信祖母的眼光的,既然相中了阮未络,那这个人的人品就是真的好。有个词叫日久生情,等萧雯嫁过去,夫妻二人朝夕相对,慢慢就能生出情分了。
她突然又想起季云。
季云今年十五了,去年就已定亲。行哥儿满周岁的时候,大伯母就说过,季云九月出阁。在这偌大京城,她只是一个小人物,寄住在季府而已,没人关注她的父母是谁。
季平去年随军去剿了次山匪,表现突出,现在已是百夫长,虽算不得多大的官,但他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左邻右舍都说,一个平民能有如此出息,也能光宗耀祖了。季云这个堂妹跟着沾了些光,嫁了一户算是有些家底的人家,和从前在袁家的时候差不多。
季香和季兰两姐妹也要说亲了…
想起这些,季菀不由恍惚。一晃七年了,当初山村乡野里的小丫头小姑娘们,一个个的都长成了大姑娘,定亲的定亲,嫁人的嫁人,连她自己,都已做了母亲。
在这个世界呆得越久,上一世的记忆便越发淡薄。也许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的淹没。在很多年后的某一天,蓦然回首,再不见往昔,唯有眼前。
对季菀来说,没什么可怅惘的。
上辈子的人生,对她来说,无足轻重,丢了就丢了。这辈子她有父母亲人,有丈夫有儿子,干嘛还要去留恋前世那一家子的奇葩?
……
齐纠办事果然效率高,很快就给季菀招来十几个来自各地的商人,在见识过火锅的美味和火爆后,投资心情相当迫切。至于季菀提出的,要挂着她的招牌,他们自然是没意见。毕竟那是人家的独家秘方,按理说当留给子孙后代的。肯推广于众,已是慷慨至极,自然要保留自己的名号。
作为商人,当然是利益第一。只要能赚钱,还在乎打着谁的旗号么?
十几个做餐饮的富商们得了火锅制作配方,以及季菀授予的经营手段,便各自回到故乡。季氏火锅的招牌是季菀的,这些人得去官府备案造册,得到官府的文书,也就相当于营业执照,才能开分店。
火锅不同于酒楼,餐具桌椅都得重新置办,厨房也得改造。
光是这些事情,都得好几个月。等到年底,各地的火锅店才陆续开业。果然,这样的新鲜吃食得到了大众的喜爱,火锅生意火爆,每日所购的材料增倍,市场渠道已无法满足。便只能去乡村农户人家固定采购,农民便开始养鸡鸭鱼肉。官府又发了告示,鼓励乡民开垦荒地,种植蔬菜水果。
火锅的推广,直接提高了农民的收入,生活水平自然也跟着提高。
随之而来的,就是各地开分店。
当然,大燕国土万里,大大小小的镇县城池无数,想要将火锅覆盖全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起码也得好些年。
商人上交国库的赋税,也就一年年增高。国库充裕了,给边境战士们的军备就更为充足,这也是为将来攻打北狄做准备。
此乃后话了。
转眼又是一年春,花红柳绿,春意盎然。
季菀在花园的秋千架旁坐着,旁边石桌上堆着厚厚如山的账本。她自己的火锅店,其实主要分布还是在延城和京城周边。其他商人开的分店,只需要每年给她固定分红就行,产权不在她手上。之所以这么大方,也是有原因的。本朝重农抑商,可若商人一家独大,吃得太撑,到了富可敌国的地步,那上位者必然心生不悦。
明德帝算是难得的宽慈仁君了。但再怎么大度,也不能眼看着臣子比自己还富贵奢靡不是?
况且季菀现在已不再是普通百姓,她还是公门世家少夫人。自古出嫁从夫,她赚的钱,不还是留给自己的子孙后代?陆家已然够显贵,再有如山的财富,帝王心胸再开阔,也不可能心平气和。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怎会给陆非离给陆家带来麻烦?
虽说没人会嫌钱多,但人也要懂得知足。贪多必失!反正她靠着那些个店,每年进项已十分可观,足够了。
这些个账本,除了火锅店,作坊,点心铺子的,还有她的嫁妆铺子。虽然多,但每个季度才看一次,也算不得多繁重。褚玉苑的庶务,内外都有两个嬷嬷打理,她倒是不怎么操心。
行哥儿两岁了,早已会跑。
他顽皮得很,在屋子里呆不住,天天往外跑。这会儿就在园子里骑着工匠特意给他做的木马,由婆子在前头拉着走,小家伙兴奋得很,时不时的喊着‘驾’。
季菀怕他玩疯了,下人又管不住,所以就把账本搬出来。一边看账,一边时不时的抬头叮嘱他小心些。
陆非离这两年一直很忙,他忙的自然是军政要事。
比如边境驻防,制定新的军规,招募兵马等等。
去年西域那边送来的汗血宝马,因品种和大燕的战马不同,喂养的马草也得另寻。为了这事儿,工部上下那几个月忙得昏天黑地的。
为了配种,又将原先的马场扩大了数十倍。
兵部那边又要为这些战马准备装备等等。
大概是太忙了,大臣们倒是没多少心思去搞什么权谋,这两年刑部那边倒是清闲起来。
还有一件事,季菀听陆非离说,江沅为了考察地理,绘制舆图,直到现在都还未回京,瞧着这是要走遍大燕每一寸土地的节奏。
男人忙事业,可就苦了家里的女人们了。
严茗嫁过来才一年多,夫妻便分隔两地,江沅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江老夫人想要抱孙子的愿望,也就只能往后延期了。
不过她现在想通了,孙子的前途最重要。反正小两口还年轻,以后多的是机会。
啪--
关上最后一本账本,季菀吐出一口气,抬头看着骑着木马沿着湖转了好几圈的儿子,道:“行哥儿,别玩儿了,快过来。”
拉着木马的婆子停下,想去抱小少爷下来,行哥儿却自己跳下了地,蹬蹬蹬的跑到季菀面前。
“娘。”
他跑得满脸通红,鞋子上沾染了灰尘。
“让你别跑那么快,又不听。”
季菀点了点他的鼻子,嗔骂一声,又命人拿来干净的鞋子,给他换上。
行哥儿嘿嘿的笑,又伸手去抓石桌上的点心。
“都凉了,吃了对胃不好。”
季菀抓过儿子脏兮兮的手,又忍不住瞪他一眼,牵着他一边往屋内走一边吩咐丫鬟重新准备新鲜糕点。
满桌子的账本,自然有人收拾。
很快丫鬟打来热水,季菀正给儿子洗手,白风打了帘子进来,说卿姐儿又发热了,二少夫人派人过来请她去看看。
季菀闻言便是一叹。
卿姐儿自打生下来便身子弱,尚在襁褓之时便时常发热多病。也亏得是府里有个会医术的季菀,再加上丫鬟婆子精心的照顾着,每次都很快痊愈。这若是生在普通人家,怕是早就夭折了。
这就是近亲结合的悲哀。
“去把我的药箱拿出来。”
“是。”
季菀要去给卿姐儿看诊,自然不能带着调皮的儿子,仔细叮嘱道:“卿卿病了,娘现在要过去给她看病,你就在屋子里呆着,要听乳娘的话,不许乱跑,知道了吗?”
行哥儿一听就拉着她的衣袖软软道:“我也要去。”
“不行。”
行哥儿立即翘起嘴,老大不开心了。
季菀闻言细语道:“行哥儿乖,晚上娘给你做丸子吃,好不好?”
行哥儿目光一亮。
他最喜欢吃丸子。但他才两岁,肠胃功能还比较弱,所以季菀平时不让他多吃。现在一听这话,可不得高兴么?
“好。”
“真乖。”
季菀奖励的在儿子脸蛋亲了亲,又对伺候他的乳娘和丫鬟叮嘱了几句,还特意留下白筠,然后让白风带着药箱跟着她去了小蓝氏那。
卿姐儿上个月才满周岁。
她先天不足,发育比寻常的孩子慢一些,到现在还站不稳。小姑娘生得漂亮,就是体型瘦弱,养得再精细都不怎么长。因为生病,脸蛋有些潮红,闭着眼睛躺在那,看着就让人揪心。
小蓝氏守在旁边,眼中已含了泪。
门外传来丫鬟的唱喏声,三少夫人来了。
小蓝氏立即起身相迎,“三弟妹…”
“别着急,我先看看。”
都是做母亲的,行哥儿未满周岁的时候也生过病,安安静静的躺着,小小的一团,季菀别提多心疼了。如今见小蓝氏这模样,也心有触动。
卿姐儿只是普通的发热,只要退了热,便无大碍了。
小蓝氏松了口气,擦了擦眼泪,看着昏睡的女儿,又心疼得厉害。
“卿姐儿是足月生的,怎么会先天不足呢?我和二郎也无旧疾,偏生她生下来便体弱多病。刚才还和音姐儿坐在摇篮里玩儿,不知怎的就晕倒了。”
说到最后,她语气里已带上了哽咽。
每次卿姐儿生病,小蓝氏都会自言自语的重复着类似的话。
季菀默默无言。
她总不能告诉小蓝氏,表兄妹结合也是乱伦,生下的孩子大多都不正常。卿姐儿只是瘦弱多病还好,反正陆家这样的豪门,金尊玉贵的养着,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就是千万别影响了智力。
“卿姐儿体质弱,静养为好。丫鬟们照顾仔细些,平日里别累着了就行。”
“嗯。”
小蓝氏眼里蕴着泪,感激道:“三弟妹,谢谢你了,每次都麻烦你…”
“咱们都是一家人,那么客气做什么?”
季菀安慰的拍拍她的手,“我先回去了,夜里若是有什么动静,派人过来说一声就是。”
小蓝氏点点头,让身边的丫鬟送她出门。
晚上卿姐儿没再复发,小蓝氏衣不解带的照顾着,养了几日,渐渐好转,气色也恢复了红润。女儿身子骨弱,小蓝氏对卿姐儿养得越发精细,平时不许太多人在旁边伺候,免得惊扰了女儿。连窦氏和吕氏偶尔去窜门,都没带上自个儿的孩子了。怕几个孩子凑在一堆玩儿,累着了卿姐儿。
玙哥儿一岁多了,也已会走路,单音节的字也会念了,就是说不太清楚,窦氏倒是常带着他往褚玉苑跑。
他特别喜欢行哥儿这个哥哥,老跟着行哥儿屁股后面追,小哥俩感情倒是极好。
窦氏做了母亲以后,性子倒是温柔了不少,天天在家带孩子。不像从前,每天都舞刀弄剑的,瞧着越来越往贤妻良母那方面靠近。二夫人看在眼里,对她也越来越满意。
窦氏和季菀一样,不擅女工。可有了孩子后,她反而静下心来学,衣服做得不如府中绣娘好,但做帽子鞋子什么的,倒还不错。
季菀见了,十分羡慕。也想学,可惜啊,实在是没什么天分,也就放弃了。
“听说了吗,五弟的婚期定了。”
季菀对其他几房的事儿,其实不大关心。听窦氏说起,愣了下,然后问:“什么时候?”
陆五郎是二老爷的庶子,今年二十一。没什么太大的志向,去年靠二老爷在朝中给谋了个文官闲职,天天就去衙门里点个卯,倒是轻松。
“五月十二。”
窦氏比季菀还‘与世无争’,不爱管闲事,这事儿还是听吕氏说的。
季菀哦了声。
“我今早去给母亲请安,听母亲说起,静闲的婚期也定下了,就在八月。”
窦氏眉头微蹙,语气夹杂了些漠然。
“早些定下,也好。”
季菀听出了她语气里的不喜,心中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大约是出身将门的原因,窦氏不大喜欢柔弱的女子,跟唐静闲不熟,却也谈不上讨厌。平时便是见了面,也说不了两句话,不过点头之交罢了。
真正让窦氏厌烦唐静闲的,是去年除夕发生的一桩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