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弄瓦之喜(1 / 1)

阮老夫人夺人子不成,反倒是要被夺权,心情何止震怒?

丁嬷嬷心中叫苦不迭。

她不过就是个下人,主子们的勾心斗角,她哪敢掺和?可三姑娘已将她拖下水,她又不能避而不答,只能顶着阮老夫人目光的威压,有点气弱道:“老夫人方才的确说过这样的话。”

话音刚落,阮老夫人便勃然大怒,“你这吃里扒外的老货--”

还未骂完,阮未凝便漠然打断,“既如此,那就劳烦丁嬷嬷将账本和钥匙都转交二婶吧。”

阮老夫人霍然回头,目光大炽。

“贱人--”

阮未凝神态漫不经心,眼神却有淡淡冷意,“我想,我有必要提醒祖母一句。我已出嫁为妇,即便今日您硬要给我冠上一个不孝的罪名,也不过就是惹来几句闲言碎语而已。我从小到大,便是这么过来的,无伤大雅。倒是祖母,若是传出‘苛待晚辈,夺人之子’的罪名,怕是不那么好听。莫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便是您全军覆没,我也不会损失分毫。”

阮夫人惊讶的看着她。

印象中这个侄女儿一直都温雅从容,不争不抢。尽管她也看出来了,这个侄女儿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但是也从未见过她对谁这般针锋相对过。

阮老夫人更是怒不可遏。

阮未凝一直稳稳扶着萧雯的手,神情没有丝毫松动。

“人之所以有各种顾虑,不过是害怕会失去。大哥死了,娘死了,那已是我幼时能失去的全部。如今我有夫有子,这一切,都是您无论如何都无法破坏和夺走的。既如此,您说,我还有什么可害怕的?”直到此刻,她神情才露出了些微对眼前这个年过花甲却无半分长者慈爱,总想着搞事情,拿她当棋子谋求利益的祖母的厌倦,“我始终是伯府的女儿,始终姓阮。所以那么多年,恩恩怨怨,我没想过恨谁,亦或者报复。直到现在,依然如此。你们做的一切,都不会对我有任何影响,我又何必为不相干的人浪费情绪?我们本可以相安无事,等您百年后,我依旧会为您送终,再象征性的哭一哭,也不枉咱们祖孙一场。”

她语气还是淡淡的,淡漠得近乎冷血。

“但正如您所说。我姓阮,这里是我的娘家,我不会看着阮家败于你们的内斗中,自然也不会容忍您继续跋扈嚣张,不可一世。”

屋子里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阮老夫人满心怒火,在她淡漠无痕的目光中显得那般幼稚可笑。

“您争了一辈子,心里永远只有一个字,‘胜’。您逼得父亲在您面前有口难言,逼得二叔对您低眉顺眼,逼得这伯府上下所有人对您马首是瞻,只为证明您的高高在上的权威。到头来,您得到了什么?除了那些冰冷的钥匙和厚厚的账本,您还剩下什么?当一个人,必须需要用咆哮来宣告她的存在的时候,她已贫瘠得一无所有。”

这大底是她这辈子说过最直白最‘刻薄’的话了。

阮老夫人老脸涨红,眼中接连闪过被戳破脸皮的愤怒羞愧,以及茫然和无力。

阮未凝还在说,“而一无所有的您,又有什么资格端着这般嚣张的姿态,高高在上的俯视威胁他人?而那些身外之物,您又能握到几时?您睁开眼睛,看看您身边的人。您的两个儿子,一个已回乡,一个在您跟前,却用不敢亲近。伺候您的嬷嬷丫鬟,对您畏惧大过尊敬…”

她忽然轻轻一叹,神色带几分怜悯。

“您已快众叛亲离,却还未自知。”

阮老夫人浑身一震,下意识的看向阮夫人和萧雯。两人站在原地,神色冷淡而疏离,都带着深深的防备和些微的厌倦,仿佛在印证着阮未凝的话。她心绪起伏,不由自主的看向右侧。丁嬷嬷还是垂眸恭谨的模样,却离她足有三步之遥。虽看不见她的神情,但她的动作,却写着四个字,‘敬而远之’。

阮老夫人在那样的距离中感受到了‘孤家寡人’的滋味。

她跌坐在椅子上,脸上血色寸寸消失。

丁嬷嬷张了张嘴,似想安慰她。阮未凝的目光已转了过来,“劳烦丁嬷嬷,将账本和库房的钥匙呈上。”

丁嬷嬷一怔,下意识看过去。

阮未凝目光依旧凝定沉静,不带丝毫的逼迫凌厉,却是不怒自威,让人莫名感到压力,不由自主的想要服从。丁嬷嬷慌忙避开,也顾不得颓然的老夫人,匆匆去了内室。

她是阮老夫人的心腹,儿子还在府中做了管事,老夫人平时看账本的时候,她都在旁边伺候,当然知道这些东西放在哪儿。

很快,她捧出一堆厚厚的账本,上面放着一大窜钥匙。

“夫人。”

她走到阮夫人跟前,依旧低着头,“府中所有账本、田契,房契,以及库房的钥匙。”

阮夫人今日是来给儿媳妇撑腰,其实也不是想要跟婆母作对。中馈之权什么的,她也不觉得多重要。但已闹到了这地步,再说什么并无僭越之心,就显得矫情了。

她看了眼自己的丫鬟,对方会意,上前一步,将那些账本田契房契钥匙接了过来。

至此,长宁伯府彻底改朝换代。阮老夫人转圈跋扈的日子,就此终结。

**

季菀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已是一个月后。

在经过一晚上的痛苦煎熬后,她终于在晨曦微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的时候,生下一个女儿。

行哥儿知道母亲要生妹妹了,大晚上的就吵着让九叔带他来了褚玉苑。三岁的奶娃娃,哪里能扛得住?没多久眼皮就开始打架。陆非离让弟弟抱他离开,但刚走出门,行哥儿就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奶声奶气道:“妹妹出来了吗?”

孩子纯净的目光满是执着,陆九郎忍不住一叹,将他抱到隔间,放到榻上,安慰道:“行哥儿睡会儿吧,等睡醒了妹妹就出来了。”

“哦。”

到底还是孩子,好哄。又抵不住浓浓的困倦,很快就睡着了。

婴儿的啼哭声响起的时候,都没能将他吵醒。

但他在前院住了半年,也被陆九郎约束着,作息十分规律,到点就自然醒了。

陆九郎笑着去牵他。

“走,我带行哥儿去看妹妹。”

行哥儿一听‘妹妹’,因为刚醒过来还有些迷糊的双眼立马就亮了,连忙用力点头,连脸都不洗了,拉着九叔的手蹬蹬蹬的往产房而去。

陆非离陪了季菀一整夜,看她平安生产,才松了口气。

上次她生产是在白天,他在南郊练兵,府中侍卫匆匆来报信,他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好容易快马加鞭回到府中,隔着两道门,都能听见她的痛呼声。

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新婚之夜的场景…

不顾产婆的阻拦,他走进去,见她躺在床上,满脸都是汗水和泪水,嘴唇已被自己咬破,血丝从牙齿间渗出来。

他将手指神到她唇边,给她咬。

女人生产之苦,男人永远无法感同身受。他不知道该怎么来缓解她的痛苦,只能用这样‘蠢笨’的方式,与她一起痛。

儿子平安出生后。他想过,以后再不要孩子了,但她喜欢,所以便又有了女儿。

陆非离抱着刚出生的女儿。

那么小的一团,和当初儿子出生的时候差不多大,脸蛋也小小的,倒是没有褶皱,哭声却震天响,让他想起儿子被妻子强制断奶的时候,也是这般,委委屈屈的,仿佛全世界都欠了他一般。

但哭了一会儿,这孩子就安静了下来。

季菀刚生产完,虚弱极了,也没什么力气说话。

陆非离将孩子抱到她跟前给她看,“这是咱们的女儿,长得很漂亮。”

季菀看过去。

那孩子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小嘴微微张着,与她对视,像是在打量,亦或者好奇。那模样,又乖巧又呆萌。刚出生的孩子,视力是模糊的。但被女儿这样瞧着,季菀仍旧忍不住心中一软,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这孩子是在晨曦之时出生,就叫曦姐儿吧,陆知曦。”

陆非离微笑点头,“好,就叫陆知曦。”

“娘。”

行哥儿迈着小短腿跑进来,陆非离担心他太兴奋直接扑上床,及时的伸手挡住他。

“娘刚生完妹妹,很累了,行哥儿不要打扰娘亲,好吗?”

行哥儿看看母亲,见她脸色不太好,很是心疼,连连点头,“好。”然后看向母亲旁边的奶娃娃,目光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妹妹。”

他立即伸出小胖手去戳妹妹的脸蛋。

陆非离阻止不及。原本已经闭着眼睛准备睡觉的曦姐儿,立即被戳得睁开了眼睛,茫然的看了行哥儿一眼,然后嘴一匾,哇的就哭了起来。

行哥儿吓了一跳,顿时手足无措,紧张又无辜的看向母亲。

陆非离将女儿抱起来,交给走进来的母亲。

女人对照顾孩子总是更细心更体贴一些的,安国公夫人从儿子手中接过孙女,低头对上孙子可怜兮兮的目光,心中一软。

“不是行哥儿的错。妹妹刚出生,还不会认人。来,娘要休息了,行哥儿跟祖母出去,多和妹妹熟悉熟悉,妹妹就喜欢你了。”

行哥儿用力点头,立即跟了上去。

“祖母,妹妹是不是饿了?”

“祖母,我没有欺负妹妹。”

“祖母,妹妹为什么不理我?”

“祖母,妹妹是不是不喜欢我?”

儿子天真又无辜的声音带着几分委屈,慢慢的飘远。季菀听着婆母耐心的解答儿子幼稚的问题,又看看陪在身边的丈夫,心中一片温软。

陆非离给她掖了掖被角,柔声道:“睡会儿吧,母亲会照顾好曦儿的。”

“嗯。”

**

不知道是不是刚出生的时候被亲哥哥戳了脸蛋,曦姐儿记仇,不大搭理他。长辈们稀罕她,见了总要抱一抱,她对谁都笑。二房的玙哥儿和已经两岁多的卿姐儿逗她,她也开心的笑。唯独亲哥哥行哥儿想摸摸她的脸,她都噘着嘴不高兴的偏头躲开。行哥儿很委屈,为了哄妹妹开心,他把自己的所有玩具都贡献出来,才勉强换得妹妹对他露出一个有点傲娇的笑,行哥儿顿时就开心了,觉得妹妹真是可爱。可是没多久,他就不开心了。

妹妹不会说话,也不会陪他玩儿,更不会走路。笑起来的时候,咯吱咯吱的,别提多傻了。

喜新厌旧的行哥儿很快就开始嫌弃妹妹,顺便收回了一大半的玩具。曦姐儿茫然的看着,半晌,又咧嘴一笑,完全不懂发生了什么。

行哥儿歪头看不谙世事的妹妹,又看看怀里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具,小眉头皱得死死的,最终在母亲含笑的目光下,重新放了下来。然后他迈着小短腿跑到母亲身边,仰头问,“娘,妹妹什么时候才会说话?”

季菀摸摸儿子的头,道:“大概明年这个时候,妹妹就会叫哥哥了。”

行哥儿眨眨眼,有点失望的哦了声。

季菀笑笑,“你也是差不多满周岁的时候,才会叫娘的。当初不是吵着闹着要妹妹吗?怎么,现在就开始嫌弃了?”

行哥儿嘟着嘴,“没有。”

季菀点点儿子的小鼻子,道:“你九叔让你背的《大学》,背完了吗?”

行哥儿点头。

“背完了。”

然后就开始摇着小脑袋,脆生生的背给他娘听。

摇篮里的曦姐儿睁着眼睛,好奇的看着他。

……

曦姐儿洗三的时候,阮未凝牵着长女过来了,行哥儿一见她就跑过去,俩孩子手拉手,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玙哥儿看看被长辈们挨着抱的新妹妹,知道没自己的份儿了,便拉了四房的音姐儿,蹬蹬蹬的跑去加入行哥儿和瑶姐儿了。

卿姐儿一脸茫然和委屈,不明白大哥和二哥为什么独独抛下她?

然后目光一瞥,见到门口走进来一个比自己大的姐姐,生怕被抢了先一般,她登时跑了过去,要跟姐姐玩儿,连旁边的另一个哥哥都抛到了一边。

萱姐儿一愣,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娘亲。

季容也是一怔,然后笑笑,拉过儿子,让几个孩子一起玩儿,自己则朝内走去。

那边,阮未凝小声与季菀说起长宁伯府‘改朝换代’的事儿,她语气淡淡,没有任何波澜。也怕季菀会担心,所以省略了萧雯对峙阮老夫人的情节。

季菀则是了解萧雯的,闻言静默半晌,道:“从前我总担心阿雯性子太过柔善容易吃亏,如今倒是可以放下心来了。”

阮未凝没吭声。

她那个祖母,多少年都是那个脾气,总想着掌控所有人,实际上就是欺软怕硬。你弱她就强,你强她就立马变成纸老虎。

经过‘夺子’一事,萧雯身为母亲的责任和坚韧被阮老夫人激发了出来,以后再不会事事都忍气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