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母一说,赵熙就明白什么意思了,母妃八成是觉得他在光熹帝面前不够圆滑。
齐贵妃的声音还在继续,“人情世故是每个人的必修课,而你作为皇子,作为储君候选人,这一关必不可少。母妃欣赏你寡淡无欲的性子,但不代表这一套到你父皇跟前也行得通。
你要记住,他是帝王,尊严和威仪不容侵犯,你要做的是顺从,而不是跳到龙背上刮鳞。
触怒他的后果有多严重,我想不用我多说,你自己已经深深体会到了,往后切记不可再如此鲁莽,凡事三思而后行,给自己留条退路,这才是皇子的正确生存之道,明白吗?”
赵熙不太赞同他生母的这些话,只不过为了避免争执,他点了点头,假装答应。
齐贵妃如何看不出来儿子态度上的敷衍,却又舍不得责怪,只伸手戳戳他脑袋,“你呀,就是一根筋,死心眼儿,跟你父皇年轻时候一个样。”
赵熙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好奇地看向生母,“像我父皇不是更好?”
齐贵妃摇摇头,“未必见得是好事。”
——
赵熙因为提议让陆行舟出山被光熹帝大骂一顿甚至是病倒的事儿,宋元宝一概不知情,他这段日子正在家里埋头苦读——哦不,吃喝玩乐。
不同于宋巍当年的严谨端正,宋元宝对于头一次乡试的态度很随性。
倒不是自负,而是他在玉堂宫憋闷了太久,好不容易出来几天,不想再过回每天神经紧绷的日子,实在是太磨人了。
宋巍见状,说他两句,“你这态度能考中举人?”
宋元宝说:“我在尚书房的时候多紧张的考试都经历过,先生简直不是人。
爹应该不知道,我们的考试分很多种,有一种最变态,就给一炷香的时辰,我算过时间,把审题、研墨和提笔答题的时间算进去,最快也要一炷香,也就是说,审题的同时,答案就必须要浮现在脑子里。
更变态的是,这种考试我竟然考了一年!”
说到最后,宋元宝大有一种“我是谁我在哪”的茫然。
宋巍听说过尚书房的先生上课方式跟别处不一样,以前也听宋元宝描述过那是“饿死鬼投胎”的讲课速度,完全不给你喘气儿的时间,稍微走一下神,就有可能听不懂他接下来讲的什么。
十分考验学生的注意力。
再后来,元宝又说这种上课模式是大殿下自己要求的,目的就是为了不断地挑战自己极限。
如今听他说起一炷香的考试时辰,宋巍不难猜出,八成也是大皇子自己要求的。
看着儿子一脸的生无可恋,宋巍没有再强迫他去温书复习,只道:“你已经十四岁,很多事不用大人督促,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放心吧爹。”宋元宝将脑袋从桌上抬起来,“虽然我不敢保证一定能中头名解元,但我敢拍着胸脯说,不会落榜的。”
他对自己的要求真没那么高,不像赵熙,那个人要是来考科举,目标指定是连中三元。
不过,一想到尚书房那种变态没人性的考试,宋元宝觉得乡试会试甚至是殿试到了赵熙手里,就是不叫事儿。
父子俩坐了会,宋元宝忽然问宋巍,“爹,您说大皇子这么优秀,皇上为什么不直接封他为太子?”
这是个敏感话题,宋巍扫了眼外面,见没人,这才低声道:“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玉堂宫,往后不要再谈论类似的事情。”
宋元宝闭了嘴,心里却为赵熙叫屈。
入宫一年多,他并非成天待在玉堂宫读死书,对于宫里的某些情况,还是有所了解的。
下人们都说,皇帝偏宠端妃,而端妃又给皇帝生了个儿子,尤其前些日子太后薨逝,似乎只有那个白白胖胖的二皇子赵诺能安慰到光熹帝,以至于他成天往端妃的永和宫跑。
更有人说,皇上心里其实是属意二皇子的,大皇子再努力也没用,将来那皇位指定要留给二皇子。
当时宋元宝听到这些话,心里一阵一阵地发堵。
皇帝要真有意让二皇子做储君,那他就是瞎!
不仅眼瞎,心也瞎!
不说历朝历代,起码往前数两三个朝代,就没有哪个皇子像赵熙这样拼,小小年纪把自己逼得几乎全能。
还有人嚼舌根,说大皇子才几岁就对自己狠,再这么下去身子骨吃不消,肯定会短命,所以他现在的努力都是徒劳,白白为二皇子做嫁衣。
宋元宝当时听得咬牙切齿,赵熙分明每个月都有至少三次的例行平安脉好么,太医都没看出问题来,几个小杂碎竟然敢在一旁诅咒皇子早死?
当然了,嚼舌根子那些人宋元宝一个都没放过,一状告到内务府,该拖下去拔舌根的拔舌根,赐死的赐死。
那段日子宫中无端少了一些下人,赵熙问宋元宝知不知道原因,宋元宝摊手,“下人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赵熙知道他老是没个正经,就没再往下问。
——
九月初八,宋元宝下场,开始他人生中第一次重大考试。
原本正式秋闱的时间是在八月,由于太后薨逝没多久,再加上前几个月西北在打仗,光熹帝特地让考试时间延后一个月。
对别的考生有没有影响宋元宝不知道,但对他而言,该睡还是照样睡。
不知道是谁出的乡试题目,感觉跟他在尚书房某回的试题有点儿相似。
宋元宝感觉天上掉了个大馅饼,刚巧砸到自己身上来。
他已经被赵熙强制性训练出了刚审题答案就哗哗往脑子里钻的本事。
考卷发下来不过一炷香的时辰,他已经答题完毕。
之后就开始趴在答题板上呼呼大睡。
乡试与会试一样,都是九天三场,从发下考卷到次日凌晨交卷,考生有足够的时间反复斟酌答案。
主考官四处巡视的时候看到睡得正香的宋元宝,靠近瞧了眼他的座号和名字,认出他是当年探花郎宋巍的儿子,又是大殿下身边的伴读,当即失望地摇摇头。
纨绔子弟就是纨绔子弟,仗着有大皇子撑腰,竟把考场当成自己家,如此态度,如何能成大事?
主考官走后不久,宋元宝醒了一次,将胳膊肘子底下压着的考卷挪到一旁用砚台压着,脑袋一歪继续睡。
从第一场到第三场,宋元宝都是一样的答题模式,拿到考卷之后,手研墨,眼睛盯着考题,脑子快速构思答案,三头并行,刚好卡在一炷香的时辰内全部完成。
之后就放心睡。
一直到考完,几位主考官还凑在一块儿窃窃私语,觉得皇上这个伴读选得太没水准,等乡试过后,该找机会向皇上谏言,此等不学无术之人放到大皇子身边,那简直就是在荼毒皇家子弟,断断留不得。
等半个月后乡试成绩出炉,主考官们傻眼过后,纷纷觉得脸疼,像被谁狠狠踩了一脚,还顺带蹉碾了几下。
对着乡试榜单,几位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陷入沉思。
——
宋元宝完全没想到自己“睡”了个解元出来。
礼部衙差来他们家府上报喜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这位差大哥,您没看错吧?”宋元宝一脸愕然,他记得自己在考场上净顾着睡觉了,这也能睡出头名来?
衙差拱手,“宋少爷少年英才,是内阁首辅杨大人亲自点的解元,恭喜解元公,贺喜解元公了。”
把人打发走,宋元宝拿着衙差送来的喜报,呆立在大门口,半晌没动静。
之前他考完回来的时候,主动交代过自己在考场上只花了一炷香的工夫答题,其余时间用来睡觉的“罪行”。
因此温婉和宋巍是知道他德行的,只想着他这种情况,能不落榜就算谢天谢地了,谁能想到竟然一举高中解元。
听到消息,宋婆子觉得胸口喘不上气儿,使劲拍了两下,又看向儿媳妇,“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温婉喜道:“娘,是真的呢,元宝高中解元了。”
“哎哟喂我的好孙子。”宋婆子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你这咋还睡出成绩来了呢?”
宋元宝一手拿着大红的喜报,另一只手抓抓脑壳。
这种事在旁人看来或许有些不可思议,但他这个当事人是最清楚的,。
他之所以能速度与质量并存,在一炷香的时辰内完成乡试考卷,全是大皇子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