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侯爷的马车在皇城门外停下,他刚下来准备入城,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拦他的是个妇人,约莫四十左右的年纪,装扮素净简单,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锐利。
见到陆老侯爷,对方福身行了一礼。
陆老侯爷仔细打量她一眼,确定并不认识此人,出于礼貌,他还是问了一句,“不知这位娘子有何贵干?”
妇人正是国公府的邱姨娘邱淑月。
面对陆老侯爷的发问,她面不改色,笑意盈盈,“不知老侯爷能否借一步说话?”
陆老侯爷眯起眼,“老夫有事入皇城。”没工夫同一个不相干的人歪缠。
邱姨娘说:“奴家知道老侯爷入宫的目的。”
都没等他反应,邱姨娘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继续道:“是太后娘娘临终前让我专程在这儿等您的。”
怕他不信,邱姨娘自袖中掏出太后信物来。
陆老侯爷见状,沉默了会儿,问:“去什么地方?”
——
皇城外不远处的一家茶楼,邱姨娘订了雅间。
雅间内只有陆老侯爷和她二人。
小厮送了茶来,邱姨娘亲自把门关上,等落了座,拎起茶壶给对面的陆老侯爷倒茶。
陆老侯爷急得火烧火燎,没心思喝茶,开门见山,“你到底找我什么事?”
邱姨娘没有急着说目的,“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太后娘娘安插在国公府的眼线,目前,名分上算是苏国公的妾室。”
“你是苏家人?”
“不,是太后娘娘的人。”邱姨娘纠正,“太后娘娘生前很多事都交给我去办,包括,炸毁老侯爷的藏珍阁。”
那些藏品,本来就是陆老侯爷拿出来给太后泄愤的,早料到会有炸毁的一天,他只是意外,这些事情,竟然是苏国公后宅的一个妾室干的。
见对方没什么反应,邱姨娘接着道:“太后娘娘临终前,捎了封秘信给我,让我在关键时刻提醒老侯爷,若是兵器图谱还没研究出来,不要入宫见皇上。”
邱姨娘是太后心腹。
太后得知真相以后,她自然也跟着知道一切,明白老侯爷今日是打算找光熹帝坦白请求对方及时撤兵。
“可现如今是危急关头。”陆老侯爷声音沉沉,“常威将军和左军都督一旦不撤兵,可能会带来的后果,我们谁都无法预估。”
“您就算有秘旨,入宫也不一定能劝得动皇上。”邱姨娘说:“皇上对陆家积怨已久,哪怕是太后娘娘,临终前百般劝说都无法动摇他不重用陆家的决心。”
陆老侯爷不这么认为,“如果太后当时就把秘旨的事说出来,兴许皇上这次不会贸然出兵攻打西岳。”
“老侯爷多年不入宫,怕是压根就没了解过这位帝王的性子,尤其是近两年,他越发的偏执多疑。”邱姨娘尽量陈述事实,“您手上只有秘旨,而没有实际的兵器图谱,根本无济于事。”
尽管邱姨娘分析得头头是道,陆老侯爷还是决定入宫一试。
先帝交给他的责任重大,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大楚这么快就陷入方士预言中的那场战乱。
邱姨娘劝不动,只能叹气,“您好自为之吧。”
陆老侯爷入皇城,直接去了乾清宫求见光熹帝。
光熹帝正在看前线传来的战报,听到崔公公说陆老侯爷来了,想说不见。
“皇上。”崔公公道:“奴才见老侯爷好像挺着急的,说有急事要马上见到您。”
光熹帝将战报搁在一旁,“传进来。”
陆老侯爷入殿,跪地给光熹帝磕了头。
光熹帝没让平身,垂目望着他:“老侯爷每次入宫,似乎都会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你这样不打招呼突然跑来,让朕很惶恐啊!”
听出帝王在介怀太后的死,陆老侯爷叩了头,跪直身子,“皇上一直好奇老臣当日入宫见太后到底说了什么,老臣此次入宫,便是来告诉皇上真相的。”
光熹帝一副完全没兴趣的样子,“说了真相,朕的母后就能死而复生?”
“不能。”
“那你就是有目而来了。”
宫中为太后治丧那会儿,不论他怎么逼问,陆老侯爷始终一副宁死不说的态度,光熹帝不信他会这么好心主动跑来坦白。
“是,老臣希望皇上能下令撤兵,接受西岳的谈判。”
不等光熹帝发怒,他郑重道:“先帝在世时,已经有方士根据异象和推背图预言了大楚国运,百年之内覆灭正是因为战争,老臣得了先帝重托,不能眼睁睁看着大楚走到那一步。”
陆老侯爷话音才落,光熹帝直接一杯茶摔在地上,“放肆!是谁给你的胆子敢私自妄议国运?”
陆老侯爷不再说话,从袖中掏出先帝秘旨。
崔公公见状,忙去取来呈到光熹帝面前。
光熹帝粗略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尔后将卷轴重重拍在御案上,“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陆老侯爷如实回答,“太后已薨,到目前为止,知情者只有皇上和老臣。”
见帝王气得不轻,崔公公重新奉了茶来。
光熹帝接过,没心情喝,对着下头的人道:“说说吧,先帝让你找四幅画的目的是什么?”
陆老侯爷酝酿片刻,把自己当初和太后说的那些话重述了一遍。
尤其着重强调了刘氏神兵对于即将到来那场战争的重要性。
史书上对于晋朝刘氏家族的记载很少,光熹帝只知道那个家族毁于当时帝王的猜忌,至于刘氏家族与柳先生的关系,甚至是四幅画里面隐藏的秘密,光熹帝从未听说过。
是真是假,几乎无从查证。
听陆老侯爷说得头头是道,光熹帝问他,“兵器图谱呢?”
“老臣还在琢磨。”
“那就是没有了?”
“……暂时没有。”
光熹帝站起身,顺手拿起御案上的秘旨,走到烛台边,将秘旨搁在火苗上方,任由火舌将其吞卷。
陆老侯爷闻到火烟味儿,抬起头来见状,顿时大惊失色,“皇上,那可是先帝御笔亲书的秘旨!”
光熹帝的回答显得有些不耐,“全都只是你个人的一面之词而已,陆老侯爷养了两个好儿子,一个得你真传能上阵杀敌,一个运筹帷幄能决胜千里,帮你伪造一份先帝秘旨,又有何难?”
“皇上……”
陆老侯爷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坦白不仅不能劝得帝王退兵,还引来帝王疑心,把先帝秘旨给毁了。
秘旨化为灰烬,光熹帝擦了手,转回龙椅上坐下,“当年陆行舟手握三十万兵权,最后以那样的方式被收回,你敢说你陆家对朕没有半点怨言?”
陆老侯爷痛心疾首,“老臣敢以项上人头发誓,陆家对大楚,对皇上您,绝无二心。”
“朕不是太后,不会受你迷惑。”光熹帝毫不掩饰言辞之间的讥讽,“又是先帝秘旨,又是所谓的刘氏神兵,你来见朕,不就是想告诉朕,徐光复和苏擎二人不堪重用,拿不下西岳一个国,但你们陆家,可以。”
陆老侯爷这时才醒悟太后临终前为什么要留这么一手,眼前的光熹帝,已经不是初登大宝那年事事肯听元老意见的少年帝王。
先帝驾崩早,光熹帝年少登基,哪怕有太后垂帘听政帮衬扶持,难免还是让外戚把控了朝纲,他被苏家掣肘多年,终于一步步将外戚势力瓦解,又怎么可能允许再有人意图对他进行威胁控制?
所以他疑心陆家会因为当年被没收了三十万兵权而在私底下有所图谋,更把先帝秘旨和刘氏神兵想象成陆家谋权计划中的一环,认为他此番前来,不过是想凭着刘氏神兵作为威胁要回兵权罢了。
陆老侯爷满心悔意,如果知道早早来见光熹帝会是这种结果,他应该撑到兵器图谱出来的。
大殿内沉寂许久,帝王冷沉的声音再度传来,“朕答应过芳华不动你陆家,所以在朕反悔之前,陆老侯爷还是早些出宫的好,你已经赋闲那么多年,朝中之事就不必参与了,从今往后,朕也不想在宫中再见到老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