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岩走后,赵熙起身站到窗边,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犹豫。
上次北疆瘟疫的军报传来,他第一时间便告诉了皇姑母,然而这次,姑父被北燕螭龙卫暗杀,废了一条腿,他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直到三宝公公进来,问他要不要往长宁侯府传信,赵熙才回拢思绪,“皇姑母若是知道姑父的伤情,一定承受不住。”
“可这件事,长宁侯府早晚会得到消息。”三宝公公说:“长公主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只是比咱们迟一些罢了。”
赵熙沉默片刻,“既如此,你去长宁侯府跑一趟,接皇姑母来见我。”
三宝公公应诺,很快退了出去。
等殿内没旁人,赵熙才把皇室暗卫召出来。
对方就好像一条黑影,站也站在阴影里,脸上被面具所覆盖,看不出真容。
“殿下。”
来的正是皇室暗卫首领严方,以前跟锦衣卫一样,只听光熹帝的调遣,如今赵熙当政,光熹帝把什么都交给了他,从传国玉玺到皇室暗卫,再到锦衣卫,全都听从赵熙的指令。
“你带几个人去西疆帮我办件事。”
西疆便是以前的西岳,划入楚国版块之后更名为西疆。
“殿下请吩咐。”
赵熙道:“西疆政局尚未稳定,如今管事的是大族长,你想办法告诉他,北燕皇贵妃打算用九黎全族人的性命换走天选之子,颠覆北燕政权。”
这位皇贵妃,从率三十万大军支援北燕开始就一直存着野心,这些年,燕皇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其中少不了她的手段。
可惜的是,皇贵妃只为燕皇诞下两个女儿,膝下无子,谋不了皇位,而这个时候,九黎的天选之子出现了,皇贵妃是九黎人,九黎信仰根深蒂固,对她而言,阿木尔就是当年那位英明神武的先王转世,得到他,便能得到九黎人的支持。
只因九黎族又被称为巫族,会些巫蛊之术,一旦有族人帮衬,她颠覆北燕政权,扶持天选之子上位复兴九黎便是早晚的事。
本来赵熙不想管北燕的内部纷争,可这次皇贵妃做得太绝,求和国书都送来了还让人私底下动手,直接触到赵熙的底线,赵熙便要一刀斩断她所有的奢念,让她知道楚国皇帝只是病了,不是后继无人。
……
已经步入初夏,白天开始泛出丝丝暑热,赵寻音闲来无事,从库房挑了两匹轻薄透气的布料,打算做几套里衣让人捎带去北疆给丈夫。
陆晏礼就在外面跟范卓雯踢毽子,几个月的相处下来,俩人已经相熟,玩得不亦乐乎。
这时,门房的人突然来了内院,对流芳院外的婆子道:“快去禀报长公主,就说三宝公公来了。”
婆子很快将话带到赵寻音面前。
听到东宫传召,赵寻音眼皮一跳,手里的针不小心刺破指腹,一滴红艳的鲜血落在雪白里衣上。
她撂下针线活,起身去往外院,一路上心情都是沉重的。
上次东宫来送信,说的便是北疆瘟疫,不知这次,又是什么坏消息。
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然而见到三宝公公时,还是忍不住问:“是不是北疆出事了?”
三宝公公见她脸色不好,没有直接回答,只道:“奴才不知,殿下说了,此事需要当面与长公主谈。”
赵寻音闻言,脸色愈发苍白。
难怪她一大早起来眼皮就跳个不停,之前坐着针线活也心慌意乱的,总是静不下心,难不成是二爷他……
不敢再往下想,赵寻音直接撩帘坐上马车,尔后从车窗探出半个脑袋,交代跟出来的婆子,“告诉两位少爷,我入宫觐见太子,去去就回。”
进皇城之后,有软轿把赵寻音抬到东宫,她神情急切,一入承明殿就问赵熙,“二爷他怎么了?”
赵熙不着痕迹地看了旁边的三宝公公一眼。
三宝公公直摇头,他真的什么都没说啊!大概是长公主与驸马爷心有灵犀,猜到什么了吧?
“姑母,请坐,先喝杯茶。”赵熙温声道。
“你不说,我坐不住。”赵寻音的声音有些发颤,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
赵熙见状,微叹一声,“姑父他,受了伤。”
虽然已经猜到情况不妙,亲耳听到赵熙说出来,赵寻音还是觉得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伤哪儿了,严不严重?”
赵熙抿了抿唇,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忽然有些不忍心。
“熙儿,你只管说,只要他的命还在,我就受得住。”赵寻音看出了他的顾虑。
“是腿上。”赵熙垂下眼睫,“军医说,他下半辈子可能都站不起来了。”
赵寻音一时没能接上话,她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临行前,她就交代了他,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要为了北疆百姓战到底,不能让敌军越界半步,然而现在,她迫切地想让他回来。
二爷是将才,当年就是凭着一战立功得了兵权来跟太后谈条件换的她,康健的身体对于武将而言,是作战的根本,没了双腿,基本等同于废人,先不说二爷在身体上的疼痛,恐怕心理上的打击也不小。
“我已经传令下去集结援军北上。”赵熙说:“姑母若是想让姑父回来,我会安排人去接。”
“他不会回来的。”赵寻音的面色已经由先前的惨白转变为平静,“北疆战事还没结束,二爷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都不会同意提前回来,所以光我点头没用,除非他自己愿意回来。”
说到这儿,赵寻音哽了一下,“我听闻云家主身边有个少年神医,小小年纪便医术了得,太子能否请他去趟北疆帮二爷看看?只要能让二爷站起来,不管他提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赵熙颔首,“云家主护送徐姑娘回京,很快就到京城了,我会联系他,尽快请云十六折返回去。”
虽然希望渺茫,但好歹还存了一份希望,赵寻音的心情不似先前那般复杂,很快便将此话题揭过,“我听闻,你今儿给考生们出了个难题?”
“最近苏家那位养子的事闹得太大。”赵熙点头道:“总要想个办法从根源上解决才行。”
赵寻音看向赵熙的目光露出赞许,“圣上果然没看错你。”
光熹帝十七岁的时候,政权还攥在苏家手中,那时候,他就像个傀儡,任人予取予夺,完全没有自己做主的权利。
比起光熹帝,赵熙便幸运得多,苏皇后提前就帮他灭了多少个手足,导致这么多年光熹帝膝下子嗣单薄,他这个太子无需经历夺嫡的凶险就能大权在握。
赵熙谦逊道:“姑母过誉了。”
“对了,你父皇最近如何?”
“还是用汤药吊着一口气。”提起光熹帝,赵熙的俊脸上黯然下去,“开考之前我去见了他,他说自己还能撑到我大婚。”
赵寻音拍拍赵熙的肩膀,“这是他的命数,如今唯一的心愿,大抵便是你的婚事了,你别想太多,往后勤勉些,多花心思在政务上,帮他守好楚国江山,将来他到了九泉之下,见到列祖列宗,面儿上也有光。”
话虽如此,赵寻音还是能想象,赵熙内心是不好受的。
因为光熹帝一驾崩,就意味着远在行宫静养的齐皇后也得跟随而去,一下子没爹没娘,两重孝压在十七岁的少年身上,这太残忍。
离宫之前,赵寻音去了一趟乾清宫,意外见到庆妃带着二皇子赵诺和三皇子赵桓在里面。
光熹帝已经是油尽灯枯之际,说不了太多话,只是听着庆妃给他讲讲两位皇子的日常,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赵诺的小脸上,像是透过这个孩子,在看另外一个人。
见到长公主来,庆妃很快带着两位皇子离开。
赵寻音看了赵诺小小的背影一眼,望向龙榻上的光熹帝,“皇兄想不想见见她?”
这个“她”指的是谁,二人都心知肚明。
光熹帝无力摇头。
不见,他不想见,也没必要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