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都已经如此了,若是自己再拒绝,岂不是太驳了冉大人的面子?
栾静宜也只好在坐了下来,在心中暗暗思量了一番,隔了这么久没有抚琴,琴谱都不大记得了。
食指调弄了一下琴弦,栾静宜选了一首以前在衡华苑的时候常抚的曲子。
这首曲子很出名,纵然是于音律之上并不怎么熟悉的冉老爷他们也都听过这首曲子。
只是听着听着,却又觉得眼前这程翌抚的这一首,又跟他们之前听过的似乎有些不大一样。
这一次,那楚小姐则很是意外地看着坐在那里抚琴的栾静宜。
她当然很意外,琴棋书画之中,最叫她引以为傲的便是这一手好琴艺了,但凡是听过自己抚琴的,没有一个不绝口称赞的。
当初就连龚先生都夸自己有天赋,一手琴艺极是出色。
她自认为,纵然这京城之中精通琴艺的千金小姐无数,只怕也没有几个是能比得上自己的。
但是眼前这个男子……这个以科考为重任,仕途为将来的男子,琴艺竟然比自己好上这许多!
自己这一手琴艺是日日苦练的结果,而他呢?他每日又有多少时间练琴?难道他比自己还要有天赋。
关于这一点,这位楚小姐还当真是误会了。
栾静宜虽然一心想要参加科考,于琴艺这种东西并不十分看重,但在衡华苑的那许多年,纵然她自己不情愿,这琴艺也是有人每**着她来练的。
衡华苑名声在外,想要进去那大门不易,可进去之后,也不轻松。如栾静宜他们这般,每日要学的东西那么多,也是很辛苦的。
若非这般,怎么可能衡华苑出来的弟子都如此出色?
栾静宜这一曲,就连冉老爷他们都听得入了神,最后一个尾音落下良久之后,他们都还没回过神来。
最终还是冉修辰先开了口,只见他唇畔噙着淡笑,道:“虽然谱子没记全,但……还不错。”
栾静宜有些不好意思,“许久没碰过了,有些不大记得了,就自己顺了下来。”
楚小姐面上的笑容有些勉强,这首曲子她也是抚过很多遍的,自然清楚方才栾静宜抚的这一曲与原曲不大一样,她还以为是哪个人将原曲另外改了一下,听起来倒是不比原曲差,甚至还要更胜一筹。
可没想到原来竟是这程公子将原曲给忘了,自己临时编出来的。
尽管心里不愿承认,但是明白人,便能立刻分出高下来了。
“程公子好琴艺,于曲谱之上也有超脱的领悟,慕苓自愧不如。”
栾静宜想了想,这个时候若是太过自谦,只怕更有羞辱人之嫌,只淡淡道:“楚小姐谬赞了。”
其实在衡华苑的时候,自己的琴艺确实不算是最好的,顶多能挤进上等之列。不过这楚小姐应该不怎么出自己家乡的那块地方,没有见过比她琴艺更好的人,所以此时也难免有些失落。
冉老爷他们也是有些尴尬,本来是想让楚慕苓在修辰的面前展示一下她的琴艺,好让修辰对楚慕苓多些好感,结果被他的属下这么横插一杠子,却显得楚小姐的琴艺也不怎么出色了。
栾静宜随着冉修辰回到座上,这厢刚坐下,还未来得及将筷子重新给拿起来,便见从身旁递过来一碟子剥好的虾肉来。
只听得冉修辰声音含笑,“琴抚得不错,奖励你的。”
听闻这话,冉老爷他们都是变了脸色。
方才见冉修辰只将虾肉剥在碟子里,自己却一个不吃,他们就觉得有些奇怪,如今见他将剥好的虾肉悉数都给了他身旁的程翌,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就更甚。
冉老爷因心中闪过的一个念头,不由沉下了脸色,修辰一直都不愿娶亲,难道真的是因为……
那楚小姐低着头假装吃菜,来掩饰脸上复杂的神色。
栾静宜一时也不知道这虾肉是该吃还是不该吃,就任凭它放在那里。
结果冉修辰却并不罢休,“怎么不吃?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个?”
这一句话叫冉老爷脸上的神色再也绷不住,霍然站起身来,沉着声音道:“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坐上马车之后,栾静宜才低声嘟囔着对冉修辰道:“你方才在席间,为什么要……那么做啊?这不是故意要误导你父亲他们吗?”
他们现在定然以为冉大人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了。
冉修辰淡淡含笑,看着栾静宜道:“我误导他们什么了?”
栾静宜白了他一眼,“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只是给你了一碟虾肉而已,这原本没什么意思,他们若硬是要胡思乱想,我也管不住他们。”
冉修辰不欲继续再谈论这件事,改而道:“你的琴艺真的很好,之前听说从衡华苑出来的人,样样都是出色的,那时我还不信,如今却是信了。”
“许久不练,都生疏了。但好在之前那么多年的功底都还在,也不算给衡华苑丢人了。要说起琴艺,欢颜却要比我好上许多,我这样的,在衡华苑里也不算很出色。”
冉修辰淡淡道:“一个人自然不会是样样都出类拔萃的,有一两个出众的长处也就足够了。”
冉修辰坐着栾静宜的马车回了家,站在门口目送了栾静宜走远之后,方才转身进了宅子。
他这厢方才进了自己房间,还未来得及喝上一口茶水,他的父亲冉老爷便是推门走了进来。
“你跟那位程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什么怎么回事儿?”冉修辰微微皱眉。
“你是不是……”这些话,他一个做父亲的实在是觉得难以启齿,但是这件事不说清楚,他定是寝食难安。
“你是不是同那程公子之间有什么?”
“我同程翌之间能有什么?”
“那你为何对他那般照顾,还亲手剥虾给他吃?”
自己儿子是个什么人,冷漠到令人心生寒意。自打接他回到冉家,到他来京参加科考,他在冉家住的时日,也差不多有十来年,纵然是一块石头,这十来年也能给焐热了吧?
可从始至终,他就没有对冉家的人有一个好脸色。
虽然分隔两地,但他也时常托自己在京城的朋友打听儿子的消息,他来京的这些人,也从来没有跟什么人走得近过,翰林院的同僚,私下里也从不来往。
他这样一个独来独往,从不与外人来往的人,竟会对一个手下这么照顾,这难道不是一件十分不正常的事情吗?
若说那个程公子在自己儿子心里没点地位,自己是不相信的,关键是他在自己儿子的心里到底是什么地位,可千万不要是自己想的那样。
冉修辰却依旧态度冷淡,波澜不惊,“他是我唯一的属下,这么多年了,在我手底下做过事情的人那么多,只有他一个人能让我满意,我自然是要好好对他的,难道这有什么不对吗?”
“可你对他未免也太……”
这时候,冉老爷的气焰倒是有些弱了下去,看修辰这样气定神闲的样子,难道真的是自己误会了?
“父亲有什么话大可直说,不必这样拐弯抹角的,我不过是对我的属下照顾了一些,怎么就能让父亲这么气冲冲地到我这里来兴师问罪了?”
冉老爷在心中暗自斟酌了一番,自己的那些问话,都是叫儿子给顶了回来,可若自己不将这件事给搞清楚,实在是寝食难安。
他一咬牙,便是径直问冉修辰道:“你是不是……不喜欢女子,而喜欢男子?”
“当然不是。”
听到自己儿子这般毫不犹豫的回答,冉老爷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既然话说到这里,我也索性同你直说了吧。楚小姐她……我和你祖父、祖母都很喜欢,你与她也相处了些时日了,相信你也看出来了,这位楚小姐实在是万里挑一的人物。要说这女子,长得好看的,才华未必足够,有才华的,长相未必让人满意。能集这两点于一身者,本就不多,而这楚小姐又是其中翘楚。最重要的是,这楚小姐可不仅仅是懂得琴棋书画、吟诗作赋而已。她管家御下也是一把好手,这些年她母亲打理家事,全靠她在一旁帮忙。”
冉老爷看着自己的儿子长长叹了一口气,“修辰,我是你的亲生父亲,有些话旁人不便与你说,可我不能不说。你呢,虽然有才华,但性情太过孤傲,不懂得为人处世,与人相处。这官场上靠的可不仅仅是才能而已啊,你说以你这样的性子,将来能在官场上走多远?若是有了楚小姐这样的女子在一旁辅佐于你,交际往来之事,由她一手操办,大可不必你来操心,你只在朝堂之上安心做你的事情,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说起来,这冉老爷和老爷子、老夫人为了挑选出这么一个姑娘,也是煞费苦心了,只可惜,那楚小姐在冉修辰的眼中,却并无任何特别之处。不会像某人一样,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他觉得耀眼夺目。
“既然您将这话说明白了,那我也要跟您说清楚了,我没有看上那楚小姐,您且好好将她给带回去吧。”
“那你究竟要找一个什么样的?你且与我说说!”冉老爷的火气又是上来了,这般千挑万选,如此适合他的女子他都不要,他到底想要个什么样儿的?
“这件事我自己心里有主意,你们就不用替我瞎操心了。”
“什么叫瞎操心?你……”
“当年若不是你的那些妻妾生不出儿子来,你们会把我接进冉家的大门吗?如今你们费尽心力替我挑选妻子,真的是为了我好?难道不是担心我迟迟不娶妻,断了你们冉家的香火?”
“冉修辰,你别忘了,你自己也姓冉!”
“我当然没忘。所以,这香火延不延续,在我,而不在你们,你们就不要再瞎折腾了。”
冉老爷气冲冲地走出冉修辰的房间,一开门,却看到门外站着一人,竟然正是楚小姐。
冉老爷也不知道她听没听到方才的话,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皱着眉头径直离开了。
那楚小姐在门口稍停了片刻,才迈步走进冉修辰的房间。
进去之后,便看到冉修辰正在若无其事地喝茶,仿佛方才的争吵根本没有发生过。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我是来给你送衣服,结果不小心听到了……”
冉修辰抬眸看向那楚小姐臂弯里的衣服,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眉头,“我的衣服,为什么是你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