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太壮观了！”

厉嘉陵穿着可以三段变形的超级晶铠，环绕在黄金大鹫周围充当李耀的护卫，发出啧啧惊叹。

他终究是少年心性，再怎么追求“随心所欲的自由”，但见到成百上千艘星舰从虚空中一跃而出，向李耀顶礼膜拜，令日月无光，天地色变的场景，依旧激动得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不能自己。

心中一动，隐隐生出一种感觉——要是这些星舰臣服的都是自己就好了。

厉嘉陵原本就是被厉灵风半真不假当成接班人来培养，被厉灵风和武英澜以秘法往脑子里灌入了大量残酷斗争的智慧，和洞悉真相的能力。

只不过，以往他被厉灵风死死压制，少年人独有的逆反心理极强，根本不愿意利用这种能力，只想远远逃到天涯海角，离厉灵风越远越好。

但现在……

厉灵风和武英澜都死了，他终于挣脱了自幼缠绕在身上的枷锁，获得了初步的自由。

却有些茫然无措的感觉，不知道下一步该走向何方。

眼前连绵成山，浩瀚如海的舰队，令诸天星辰都黯然失色的气焰，却是点燃了他心底另一团与生俱来的，继承自母亲那边的欲望。

回想过去三天狂飙突进的征途，厉嘉陵依旧像沉浸在梦幻之中，连指尖都在燃烧的样子。

特别是他这位“便宜大哥”李耀的恐怖表现。

在“天空之城、曼珠沙华”，他已经见识过李耀的强横。

却没想到巨神兵全面升级，再加上“帝焰珠”的辅助，李耀竟能强横到这样不可思议的程度，真是可以凭一己之力，对抗整支舰队！

当足以撕裂宇宙的金色光焰从李耀身上狂涌而出时，连厉嘉陵都感受到了骨髓深处的尖叫，难怪对面调查舰队那些虾兵蟹将，会纷纷选择投降了。

“第三战区几乎所有舰队都响应雷成虎将军的号召，齐聚到这里来举起义旗了，甚至连临近战区都有新锐战舰不顾一切跳跃过来——雷将军在远征军中的威望，真是如日中天啊！”

在厉灵风的调制之下，厉嘉陵的小脑袋里灌满了各种帝国战徽的知识，能够从舰首的战徽上，迅速分辨出一艘战舰所属的舰队、家族、宗派乃至世界，他顿了一顿，又在点对点的私密通讯频道中对李耀道，“不过，除了雷将军的威望之外，耀哥的无敌实力，也是吸引他们过来的一大因素吧，你一刀斩入调查舰队旗舰的画面，此刻已经随着万界商盟搭建的秘密渠道传遍了整片星海，简直比一个多月前在武英界干的更加威风十倍呢，怪不得这些人都信以为真，把你当成‘大内高手’，换成是我，不明就里的情况下，也会认为你是皇宫内杀出来的吧？”

“这年头，谁比谁傻，人家未必真的相信我是什么鬼‘大内高手’，只不过情势所迫，需要一个大内高手而已。”

李耀微微一笑，十分坦然接受诸多星舰的闪光敬意，却对自己的身份有着极清醒的认知，“无论雷成虎将军的威望还是我的战斗力，亦或是子虚乌有的‘大内高手’和‘衣带诏’，都不是这些地方武装出现的原因，他们之所以到这里，纯粹是被四大选帝侯家族逼到走投无路，只能拼死一搏了。”

厉嘉陵若有所思：“嗯？”

“归根结底，这是‘修仙大道’最核心的固有矛盾，绝不可能化解的。”

李耀叹了口气道，“当‘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八个字变成了天经地义的真理，指导社会运行的第一法则，就意味着星辰大海彻底变成一片血腥屠场。

“今天修仙者可以将普通人当成‘原人’，当成比‘真人’更低贱的种族来恣意蹂躏、虐待和压榨，那明天高阶修仙者也可以将低阶修仙者看成异类，看成另一个更低级的物种，去毫无底线地敲骨吸髓，不断盘剥。

“但高阶之上仍有高阶，对一名化神老怪来说，元婴强者是否也是‘低级动物’，和自己并非同一物种，可以随便压迫，肆意屠戮呢？

“如此一来，整个修仙文明就变成了‘所有人对所有人的战争’，真人和原人不是一个物种，炼气和筑基不是一个物种，结丹和元婴和化神……统统都不是一个物种，没有最基本的信任和合作基础，而是天然的竞争对手。

“每个人都是彼此的敌人，所有人都不值得相信，修炼最重要的目的不再是为了国家和文明出力，却变成了不惜一切代价壮大自己，无所不用其极地往上爬，爬上去，就能吃掉别人，爬不上去，只能被别人吃掉！

“这样的真人类帝国，哪有半点凝聚力可言，用再多花言巧语和虚假的荣耀来掩饰，亦不过是伪装成国家的星际原始丛林罢了。

“连古修世界都有智者知道，‘君视民如草芥，民视君如寇仇’，‘真人’将‘原人’当草芥，‘原人’自然将‘真人’当寇仇；结丹和元婴这些高阶修仙者将炼气和筑基这些低阶修仙者当草芥，低阶修仙者自然将高阶修仙者当寇仇；四大选帝侯家族将帝国外围中小世界的地方修仙者当草芥，地方修仙者自然将中央视为寇仇，当矛盾激化到无以复加，一颗火星就能烧起叛乱的熊熊烈焰，我们只不过是充当了这颗‘火星’罢了。”

厉嘉陵喃喃道：“的确，四大选帝侯家族未免太过贪得无厌了一些，他们难道就没想到，这样的苛刻和压榨，会激起地方上的强烈不满吗？”

“这和‘贪得无厌’无关，亦不是想不想得到的问题。”

李耀道，“‘弱肉强食’的残酷法则，在四大选帝侯家族内部也是存在的，在人尽敌国的残酷竞争下，谁能顾及到长远利益，都想着如何能在短期内得到最多好处来强化自己。

“不这么想的人，很快就会被淘汰，唯有最奸诈，最卑劣，最狠毒，最贪婪的人才能活下来，一步步成为家族的掌控者。

“数百年的筛选下来，这样的法则已经镌刻到了他们的骨髓里，既然他们死死咬住了一块肥肉，那就是打断骨头都绝不会松口的。

“更何况，对力量的极度崇拜，往往会令他们忽视所谓‘弱者’的声音，更体会不到这些‘弱者’一旦联合起来，熊熊燃烧的怒焰究竟有多么可怕，或许只有死到临头，才会幡然悔悟吧！”

厉嘉陵沉默了半天，道：“那……耀哥觉得，帝国还有救吗，雷将军和皇后殿下能拯救帝国吗？”

“如果他们真能消灭四大选帝侯家族，用这四头庞然大物的尸骸来缓和别的修仙者之间的矛盾，或许能得到几百年的缓冲期吧？”

李耀想了想，道，“但四大选帝侯家族留下的资源总有被消耗干净的一天，而今天这些义愤填膺的中小修仙者势力，也终究会膨胀成一头头欲壑难填的饕餮巨兽，变成新的毒瘤，下一代的‘四大选帝侯家族’，到时候，又该如何呢？

“说到底，这既是体制问题，更是修仙大道的天然缺陷，并不是某一个‘完美无瑕，道德典范’的修仙者可以改变的。

“是，和雷成虎将军相处这些天，近距离观察他的为人，我都不得不承认，抛开彼此在手段和理念上的严重分歧，他的确是一个毫无私心，一心为人类文明考虑，真正意义上的纯粹修仙者。

“那又如何，世间能有几个像他这样纯粹、忠诚、大公无私的修仙者，即便他今天可以‘重现帝国的荣耀’，等他死后又该如何，所谓‘新帝国’的堕落速度，只会比‘旧帝国’更快！

“没办法，所谓‘100%纯粹的完美修仙者’，根本是违反人性的，这样的修仙者或许偶尔能出一个两个，却不可能让所有修仙者都变成雷成虎这样——除非学圣盟那一套，将所有人都重度洗脑，剥夺他们的欲望，但如此一来，又导致整个社会死气沉沉，如机械般运转，看不到半点创新和活力。

“所以说，只有——”

不等李耀将“只有修真大道才能拯救宇宙”的大道理说出来，厉嘉陵却抢先道：“耀哥说的或许没错，但我还是觉得——

“100%纯粹的完美修仙者固然不常有，100%纯粹的完美修真者也很罕见吧？明明拥有强横无匹的力量，却甘心为普通人服务甚至牺牲，还要面对普通人种种不堪入目的劣根性，听上去也很不合人性呢！

“如果一个国家需要大量100%的完美修真者才能维持，这个国家也存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今日帝国这样吧？

“或许，理论上再完美的修仙大道或者修真大道，都只是理论，都敌不过时间的侵蚀，敌不过‘人性’二字，到最后，都会堕落成一塌糊涂，乱七八糟，面目全非的样子。

“唉，星海真是太浩瀚也太混乱，而人性又太复杂也太神秘了，我们……究竟该怎么做呢？”

李耀沉默了很久。

“……我还是愿意相信人性的。”

最后，他坦然道，“你的问题太大，我暂时回答不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皇后殿下和雷成虎这一战真能取胜，真的打垮了四大选帝侯家族，就能为星海中央的人类文明多争取几百年缓冲时间。

“谁知道几百年里会发生什么变化，总有比我们更聪明，更理性，更有远见的新一代人类出现，来解决我们无法解决的问题吧？

“这也是我，一个修真者为什么要参与到修仙者内战中来的原因了。

厉嘉陵感叹道：“哇，我怎么忽然感觉耀哥你的想法好深邃？”

“我这个人本来就很深邃，只不过一直比较低调，不愿意随便显摆而已，但满脑子的思想和才华，却是怎么都遮掩不住，一不留神就会抛洒出来，你留神帮我接着点。”

李耀驾驭着黄金大鹫，霍然起身，战舰刀横在腰间，环视四周五花八门的星舰之海，“走吧，所有精锐基本到齐了，我们这就去见雷将军，正式举起‘尊皇讨逆，神武革新’的战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