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傅心中好笑,就你也想试探我,嘴上笑道:“好人我也杀。”
小玉儿却道:“放心,你杀的是夺人家传,害人家破人亡的大恶人。”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听听你的故事。”
谢傅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椅子前,挥动衣袖拂去椅面的灰尘,阿保抢前:“公子我来。”直接用自己的衣臂把椅面和扶手都抹干净,好让谢傅坐了下来。
小玉儿说起她的故事,她姓林,名叫玉成,家里本来是剑城有名的神锻世家,有一门家传手艺,代代相传。
谢傅问道:“什么家传手艺?”
“制作扁合金丝的手艺。”
谢傅知道好一点铠甲并不是直接缝在皮衣布衣上,而是在人体关节部位用特殊工艺衔接,而鳞片铠片为求柔软舒适的同时有卸力作用,会用一种特别细小的金丝串联起来,就像水面受到强大冲击力,会像水波一样荡开,将力量分散开去,这样人就不会受到伤害。
嘴上说道:“这也不算什么家传手艺。”
“我家制造出来的扁合金丝是全天下最好的,只用于明光铠上面,苏家也曾用其它工艺代替,但是效果并不好,成品低,对穿上的铠甲的人身材大小,限制也高。”
小玉儿这么说,谢傅就懂了,正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你继续。”
“苏家曾不止一次派人到我家,许诺重金要我父亲将这门家传手艺传授,我父亲不敢得罪苏家,以先祖有训家门手艺绝不外传为由拒绝。”
谢傅听到这里,心中暗忖,莫非小玉儿的仇人是剑城苏家,漫说这是浅浅姐的娘家,就是现在他还要靠着苏家给他打造兵器铠甲,要让他将苏家给杀了,那是万万不可能。
不过万事都有首恶,将犯恶者揪出来给小玉儿全家一个公道,倒是可以。
换做以前,谢傅定会陷入纠结为难,一方面是正义公道,一方面是利益亲近。
不过如今早已经过了非黑即白,非善即恶的年纪,连他本人都难断黑白善恶。
正所谓亲亲相隐,尤其是父母血亲,即使他们有过失,也不忍苛刻追究,兴师问罪,这才是符合人之常情的恻隐之心。
大义灭亲反倒是违背人性,违背伦理纲常。
以前谢傅就是太苛刻自己了。
小玉儿故意停顿,就是想看看谢傅的反应,面对剑城苏家这么大的来头,你这个杀手有没有胆子动手。
哪里知道谢傅想的是能不能动手,皇帝老儿他都敢正面干,还有什么不敢的。
谢傅笑道:“莫非你的仇人就是剑城苏家?”
“不是,我们林家世代为苏家打造神兵利器,我父亲不愿意,苏老太爷也并没有苛刻。”
谢傅听到这里暗暗松了口气,他最怕亲近者犯恶,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
“我的父亲有个徒弟得授我父亲一身锻造真传,本姓马名武忠,后被我父亲收为义子,改姓为林,我父亲将他当做亲生儿子一般看待,甚至将我许配于他,择日完婚,谁曾想马武忠恩将仇报,勾结外人将我一家害的家破人亡,甚至在我父亲尸首面前将我……”
小玉儿深呼一口气,停顿了一下之后方道:“将我奸银!”
“当时我悲痛欲绝,本想一死了之,可一想到全家只剩我一人,血海深仇未报,如何能一死了之,就忍辱负重假意委身于马武忠。”
谢傅问道:“马武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马武忠得授我父亲所有锻造真传,唯独这家传手艺并未传授给他,尽管马武忠再三恳求,我父亲却明确表示,家传手艺只传授我大哥一人。”
谢傅道:“我明白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后来,马武忠知道我父亲《金锻造秘籍》的藏处,就勾结外人对我全家痛下杀手并夺走《金锻造秘籍》。”
“这么说你要让我杀的人就是马武忠。”
“不止,我要你帮我杀光整个马家。”
谢傅并不是一个牵连无辜的人,如果直言却不符合他杀手身份,于是说道:“这可就是另外一个价钱了,你给不起。”
“为报血海深仇,我假意委身于马武忠寻找机会,后来才知道我太天真了,马武忠留我性命让我在他身边,并不是喜欢我不舍得杀我,只是因为他只得到《金锻造秘籍》的一半,试图从我口中获悉另外一半,再后来……”
“再后来,我才知道他是马家马朝海的私生子,从入我林家拜我父亲为师那天开始就图谋不轨,那一刻我崩溃了,愤怒的找他责问,马武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一群人奸银我,等我醒过来已经被他给卖了。”
谢傅问:“马武忠为何不干脆杀了你?”
小玉儿摇头:“我不知道,或许我活着,他就有可能找到另外一半锻造秘籍。”
声音变得幽幽:“这七八年来我被卖了又卖,人也变得如行尸走肉一般,早已经忘了血海深仇。”
说着轻瞥谢傅一眼:“或许你会瞧不起我,血海深仇怎能轻易忘记。”
谢傅淡道:“我没有。”
小玉儿看着谢傅的眼睛:“直到遇见你,我的灵魂又活过来了,记起这血海深仇,如果你不能帮我报仇,我做鬼也要怨恨你。”
谢傅问道:“马家是做什么的?”
“马家也是剑城的锻造世家,跟我们林家一样为苏家锻造兵器,不过马家更擅长锻造刀和铠片,明光铠前后的护心镜就是马家锻造的。”
明光铠不是现在就有的,从三国时期就有,同一类搭配的铠甲都可以称为明光铠,却有优劣之分,只有剑城苏家出品的明光铠才配得上“明甲有精光”。
大多数的明光铠只能装备在重装步兵身上,用来抵挡骑兵的冲锋。
却只有剑城苏家的明光铠可以配备在骑兵身上,因为只有剑城苏家的明光铠才又轻又坚,装备上在骑兵身上,既能起到重骑兵的冲击力和防护力,又有轻骑兵的机动性。
实在逆天,可是剑城苏家所出的明光铠太少太少了。
谢傅问道:“你们林家既然与苏家有关系,一家被人灭口,苏家没有帮你林家出头吗?”
小玉儿应道:“我不知道,当时我一心只想着报仇,后来我就更不知道了,我只知道马家现在还活着好好的。”
谢傅心中暗忖,如果说林家和马家是苏家的左膀右臂,断了一只手臂之后,断然没有把自己另外一条手臂也砍下的道理,在利益面前,公道二字太轻了。
如果他是苏家,事已成定局,想着应该是怎么再生出一条手臂吧。
或许有人在马家背后撑腰,马家才敢在苏家的眼皮底干出这种事情来,又或许说给马家撑腰的就是苏家。
苏家就是背后主谋者,林家的固步自封根本无法满足苏家,干脆让马家来代替林家。
小玉儿早不是当年的单纯少女,见谢傅沉吟不语,试探着问道:“会不会是苏家。毕竟苏家人三番二次上门,要求我父亲传授这门家传手艺。”
“这我哪里知道,马武忠的人头,我先帮你记着。”
小玉儿沉声:“还有马家!”
这个谢傅并没有明言应承,他肯答应小玉儿杀马武忠已经是菩萨心肠,万事先以搞到兵器铠甲为重,其它再说。
“先把这宅院打扫一下吧,今晚就在这里过夜。”
阿保主动说道:“裘大哥,那我先把里里外外的杂草给清除了。”
小玉儿跟谢傅说道:“跟我走吧。”
把谢傅领到内宅的一间房间里,房间荒寂布满灰尘,但是从布局格致,还是能看出是一间小姐住的闺房。
果不其然,小玉儿说道:“这是我曾经住的房间。”
……
黄昏,一间破旧的民宅前,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正在缝合着一件普通的布甲。
缝合布甲需要先用皮绳将甲片穿组且紧凑不留缝隙,老妇人力气似乎很小,每穿上一片甲片都需要费上很大的劲连续按捏好几次,或是常年劳作,满是褶皱裂口的手指都弯曲了。
她的视力也似乎不是很好,缝合的时候,脸都快贴到甲片,尽管她很用力的睁开眼睛,但是眼角的皱纹还是将她的眼睛挤成一条小缝。
干瘦蜡黄的皮肤已经满是皱纹,脸上比皱纹更深的纵横交错的伤疤,最显眼是额头处有一道横贯的伤疤,伤疤的两头深入发际。
谁也不知道这名老妇人什么时候来到这里,她脸上的伤疤这些年却没少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听说与人通奸的女人,才会被处于这样的处罚。
老妇人也没少听过这些风言风语,却从来不替自己辩解,她每天就是干些活,唯一关心的就是养的那个小孩子。
“婆婆。”
一声孩童的叫声在巷子里清脆响起,这高亢充满生命活力的声音似乎敲响了老妇人这口闷钟,她缓缓抬起头朝声音传来处望去,一个熟悉的身影清晰映入眼帘。
人老花就是有这个好处,虽然看近很模糊,看远却很清晰。
随着奔跑的孩童快速接近,孩童的模样也模糊了,老妇人却依然保持笑容不变。 “婆婆。”
随着一声亲昵的叫声,一道充满活力的小身躯就撞入她的怀中,差点把年迈的老妇人都撞倒在地。
老妇人趔趄一步,弯曲的腰用力一挺就把小男孩搂在怀中,还未来得及疼爱轻抚,小男孩却又雀跃兴奋的挣脱。
“婆婆你看我带来了什么?”
“什么?”
小男孩左手和右手都拿着东西显摆着,老妇人虽然双眼老花,但不至于失明,模糊的物件分明就是一双棉鞋和一件外袄。
“鞋子和外袄。”
“猜中了!”
小男孩忙不迭的让老妇人坐下来,然后就将外袄往老妇人佝偻的后背一披:“婆婆,暖和吗?”
老妇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你哪来这些东西?”
小男孩很是得意:“我买的。”
“那你哪来的银子?”
这棉鞋和外袄差不多都快一两银子了,一斤米也才十文钱,她给人缝合一件布甲也才有一百文的酬劳,每月日夜缝合也就只能缝个三四件,一个小孩子哪来这么多银子。
“一个大傻子给我的。”
“大傻子?”
“我泼了他一身水,他非但不生气,还给我了一两银子。”
小男孩一边说着一边忙不迭的要给老妇人换上暖和的棉鞋。
老妇人哪里会相信这么蹩脚的谎言:“小文,你告诉婆婆,你是不是偷人家银子了?”
“我没偷,真是那个大傻子给我的。”
老妇人拉着小男孩的手:“小文,婆婆跟你说过,莫以小恶为无损而不改,小恶不制,大祸立至。”
小男孩生气的甩开老妇人的手:“我没偷!”
老妇人将小男孩拉到屋内去,然后放倒一个陶坛,哗啦一声,密密麻麻的铜钱就从坛口涌了出来,有些滚动到墙角边。
“小文,帮婆婆都捡过来。”
老妇人一边说着一边一个个的数了起来,这么一堆铜钱却只有不足六百文,嘴里喃喃着:“还不够。”
“婆婆,你干什么?”
“你偷了人家的银子,自然要给人家还回去。”
小男孩气坏了:“婆婆,我真的没偷!”
“小文,有的时候你一个无意之举,却有可能带别人带来灾难,如果这一两银子是别人用来看病的,那人没了银子看病,因病死了,这人是不是你给害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我不管,反正我没偷!”
“不管如何,先把钱凑齐了还给人家,婆婆没有这么多钱,婆婆现在就陪你去把外袄和鞋子给退了。”
小男孩一听要去把外袄和鞋子给退了,顿时急了:“婆婆,真不是偷的。”
“小小年纪就学会说谎,抵赖,长大了那还得了。”
老妇人说着抄了根棍条就打了下去,小男孩哇的一声,委屈的哭了起来。
一边哭着一边喊道:“婆婆,我真没偷,你怎么就不相信我。”
“你还不肯说实话,我打!”
老妇人一边说着小棍条一下下的落在小男孩身上……
谢傅和小玉儿在小玉儿曾经的卧室将就了一夜,昨晚刮了一夜北风,屋内并不比屋外暖和多少。
这会天亮了,北风也停了,温度也暖和许多。
谢傅看着那破破烂烂的窗棂,莞尔一笑,感觉就像是在破庙过了一夜。
他什么恶劣的环境没呆过,不过小玉儿看上去娇滴滴的,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柔弱。
小玉儿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昨晚吹了一夜北风,没睡好吧?”
谢傅回头一看,小玉儿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笑道:“我睡的可好了,是你没睡好吧?”
“我也睡的很好。”
“哦,不冷吗?”
“等你经历过一些苦难,你就能够理解这是多么不起眼的小事。”
小玉儿说着下了床榻,用脚尖颠了鞋子,然后就把鞋子穿上,朝梳妆台走去,背影还真有几分大家闺秀的优雅端庄。
人坐了下来,就在铜镜前梳发打扮起来。
昨天说是一起打扫清理房间,小玉儿就是把铜镜擦的光亮,把这梳妆台的桌椅也擦干净,其它的活都是谢傅给干了。
小玉儿一边对着镜子梳着发一边缓缓说道:“你挺会干活的,小时候也是穷苦过来吧。”
谢傅哈的一笑:“今晚可不能再这么过了。”
“不能什么,你昨晚又没和我干什么。”
谢傅直接道:“剑城你熟,一会你上街买些床席被褥吧,想到什么就买什么。”说着把五两银子放在桌子上。
小玉儿淡淡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们在这里住下,马武忠很快就会找上门来。”
“这不正如你所愿。”
“马家在剑城很有势力,我的仇可以等你的事情办完再报。”
“嗯,方便的话我就会动手。”
谢傅说完之后打开门走了出去,阿保在另外一个房间过夜,谢傅问道:“阿保,昨晚没冻坏吧?”
阿保神采奕奕:“裘大哥,不会啊,这里能避风比我住的地方好多了,而且我穿的贴实,暖和着呢。”
“等我在剑城办完事,会给你一笔酬劳,回家可以建间新房子,以后你的弟弟妹妹就不必挨冻了。”
“裘大哥,这怎么可以,你已经对我够好了。”
谢傅也不跟他在这种小事上墨迹:“一会你跟着小玉儿上街,看看需要买些什么东西,帮忙拿着。”
“好。”
谢傅又拿出一两银子:“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花费的花费。”
银子就是一个万能的人,比你花心思去照顾他人有用的多,在澹台鹤情的指点下,谢傅早学会了银子的真正用法。
阿保还是很老实客气:“裘大哥,不用了,银子我有。”
谢傅拍了拍阿保的肩膀就走出去,他刚到剑城,要去转转,熟悉一下剑城的环境。
开门走出门口,突然发现门口的墙根处蜷缩着一个小男孩,身上衣裳缝补褴褛,初时他以为是个乞丐,将小男孩抱了起来,这才发现是昨日泼了他一身水的小男孩。
更兄弟们交代一下,这最后一大章本来是写卢夜华的。
不过有兄弟说要看李徽容,所以剧情就更复杂了。
这一大章有云卧雪、卢夜华、李徽容、大弟妹、三弟妹。
每个人的故事情节是想好的,只是要让剧情连贯融合在一起,这两天反而有点生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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