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三章 时机(中)(1 / 1)

扼元 蟹的心 1587 字 9个月前

战后郭宁先往各部巡视一圈,鼓舞了一下士气,又督促军医赶紧医治受伤将士,最后才回到中军,召集将校们进行战后会议。

这种会议并非只有运筹帷幄,而是繁琐芜杂异常,所以郭宁在外帐接见赵决的时候,时不时揉一揉眉心。看起来,他的精神不是很足,似乎比亲自上阵厮杀过还要疲惫。

听了赵决的禀报,郭宁皱眉想了片刻,示意赵决落座。

随着地位越来越高,实力越来越强,虽然郭宁始终自视为武人,但战斗或者战争,其实在他的脑海中所占的比例在渐渐减少。哪怕是此刻,面对着成吉思汗这样的可怕敌人,也是如此。

在战斗中具体负责每一处厮杀的,是郭宁提拔起来的军官,将士们所进行的战术动作,也都来源于平日里千锤百炼的训练。郭宁除了打起精神,始终准备应变以外,甚至都没有发出过几次号令。

既然出兵中都,就随时会面临复杂局势,郭宁正是为了在复杂局势中周旋取利而来,对此早有准备。这一天的对峙和战斗过程中,让郭宁凝神关注的,自然是和怯薛军的厮杀,但让郭宁紧张的,倒是对河北猛安谋克军的处置。

仆散安贞本人,和他辛苦操练出的河北猛安谋克们全都是银样镴枪头,轻而易举就成了蒙古人利用的工具。这几乎是战场上唯一一次意料之外。

战场厮杀的时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郭宁深信这一点,所以他干脆利落做出应对,派遣兵力急速出击,力求抢在蒙古军之前控制高地,扼住那些女真人狼奔豕突的骚动势头。

在定海军与蒙古精锐对峙的时候,这是战术上极其正确的决定,也是在那瞬间唯一正确的决定。

但这个决定落到实处,难免有些出格的地方。何况郭宁下令的时候,唯恐部下投鼠忌器,直接放了狠话?

张惠是猛将,兴冲冲领命厮杀。刚出发时,部下还连声呼喝,说是来协助守备的,待到撞上女真溃兵如潮涌来,将士们立刻就刀剑相加,硬生生杀出了前路通畅。

张惠所部冲上料石冈以后。所经之处,尸积遍地,血流成河,将士们密集踏过尸体,把地面踏得泥泞。赵决带人清点战果,发现张惠那七百多人手底下,足足多了两千多条人命。这些,有人及时禀报给郭宁,郭宁全都知道。

女真人死得不冤。

战场厮杀的规矩如此,你自己怯弱如羊,就要做好被屠刀砍过的准备。

问题是,按照定海军本来的方略,对河北,对朝廷,都应将他们拱在对抗蒙古的一线。在东北内地已遭隔绝的情况下,持续促使仆散安贞榨出女真人最后一点武力,将之投入到中都坚城周边。这样就同时消耗了蒙古人和女真人,对身处山东的定海军政权来说,最是有利不过。

这个方略执行了大半年,定海军也扎扎实实地拿了大半年的好处。

但现在,忽然就有点执行不下去了。

定海军攻上料石冈的行动,在他们自家而言,是及时应对,防患未然。放在那些女真将士的眼里,却是定海军忽然翻脸,与蒙古人东西两路夹击,一口气击溃了河北猛安谋克军,杀得大金国的股肱们血流成河。

可怜啊!河北军上下,都是国人,是大金肺腑,他们是为了报效大金,这才甘冒奇险来到中都!

可恨啊!河北军本来据守霸州益津关,任凭蒙古军纵骑往来,稳如泰山,是因为将士们日夜忧叹皇帝陛下和朝堂诸公在中都的粮食供给不足,这才遭那定海军的贼子以奸计诱骗,战死在中都!

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定海军中,自郭宁以下这一窝反贼竟然做出如此人神共愤的恶行,如果不受惩处,大金国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女真人迟早会闹腾起来的。

一支以女真人为骨干,按照猛安谋克制度重建起的军队代表什么,中都城里那些贵胄们不会不懂。而河北八猛安虽然遭到仆散安贞数次辣手清洗,终究打断牙齿连着筋,背后依然和不少贵胄保持着联系。

这支猛安谋克军的溃败,对大金国势的打击尚在其次。关键是,朝中诸多贵胄在中都以外掌控武力的可能彻底破灭了,这样的沉痛损失,必然引发极大的反弹。

郭宁并不害怕女真人有所异动。定海军扩张到这程度,在朝中也有自己的合作伙伴,有着深广的利益牵扯。真要一拍两散,还不知哪一方更害怕些。

可朝中女真贵胄的聪明智慧,恐怕正如仆散安贞所练出的威武之师那般可靠。那些女真人里的蠢货们必定会藉此机会兴风作乱。

郭宁自然想要争取避免这种局面,至少得乘着大军就在中都路的机会,对中都局势做出一些影响,以保证己方的利益。

所以郭宁才特地吩咐赵决,尽快找到仆散安贞。

如果能及时把这个关键人物控制住,就等于控制住了河北方面往中都发声的渠道。在一定程度上,甚至也能控制住河北。

郭宁见过仆散安贞,中都城里一次,山东清河镇一次。两次见面让郭宁觉得,仆散安贞自负却软弱,绝非能逆流搏击的凶悍武人,他是个聪明人。

此人在中都的时候,本来被徒单镒引为外援,却不敢对抗胡沙虎和术虎高琪两人的军队,只偷偷摸摸做些小动作;他到河北以后,觊觎山东富饶,于是费了偌大工夫在红袄军身上,待郭宁亲提兵马一到,他又立即服软。

可见,凶悍武人或许会怒发冲冠,不计后果,聪明人却不会。聪明人会在明摆着的劣势局面里专注自保,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不介意达成任何妥协。

郭宁让赵决率骑兵急速增援,便是为了趁着天光尚有微明,一口气擒贼擒王。他很希望能控制住仆散安贞,然后基于眼前的局面,和这位聪明人达成一些新的妥协方案。

这件事情,还有与成吉思汗的战斗,都关系到日后的大局变动。两件事几乎同样重要。

可惜的是,赵决居然没能找到仆散安贞?

郭宁有点失望。

他打起精神问道:“那些俘虏都盘问过了?”

“是,士卒们都彼此指认过,军官和仆散安贞的护卫们,我亲自问过。”

“说不定,此人策骑先走,逃得远了?”

“料石冈周围的侦骑,已经放到了四十五里,东面和北面,都和蒙古人的阿勒斤赤反复纠缠了。野地里逃散的女真人规模稍大一点,侦骑都去盘查过,没有发现。除非他竟单人孤身而走……”

郭宁摇了摇头。此君是贵胄、是驸马、是将门子弟中的佼佼者,是养尊处优的膏粱子弟。他若有单人孤身奔逃于野地的胆色和决心,也就不是他了。

“那就真可能被蒙古人俘虏了。”

“按照我们查问的结果,蒙古军退走的时候,掠去兵卒千余,战马四百,当时河北军彻底混乱,没人知道具体情形,但仆散安贞很可能就在其中。”

说到这里,赵决顿了顿,有些羞愧:“宣使,不如我再点轻骑若干,都用好手,一人双马绕行山间,到凌晨时分……”

“不必。”

郭宁摆了摆手:“一个女真人的官儿,不必太过介意。何况老韩在辽东就夜袭过蒙古人了,同样的套路,他们必有防备。嗯,让咱们的侦骑也收回来些,二十里,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