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的地理位置,对于江东来说,近乎于中原门户一样的存在。
若是让孙策得了徐州,便可以脱离当下,只能够依靠江东世家的窘境,完全可以依托徐州,以徐州为跳板。
远可以犯幽燕,近可以略中原。
进一步和中原的士族达成联系,和江东世家之间的关系就会瞬间逆转!
而这,则是江东世家万万不能容忍的事情。
或许到最后,周瑜和孙策可以依托着计略和武力,在同江东世家的斗争中胜出。
但在这个过程中,起到关键作用的徐州陈家,必将会被鱼死网破的江东世家投以全数的怒火。
孙策周瑜或许可以幸免,但徐州陈家如今的百年基业,想要保下,那就是痴人说梦了。
综上所述,陈家看似在徐州地位尊崇,堪称一州之冠,但实际上,其地位早已不似此前,进退有度,游刃有余的局面了。
“乱世不容许我们继续保持中立态势了,父亲,时代变了。”
陈登的语气里带上了一点悲戚。
听完陈登的话,陈珪也是默然以对。
陈登说的这些话,陈珪不是没有想过。
但不知道是因为上了年纪,思维迟缓,还是因为年老志衰,被眼前陈家繁华盛景给蒙蔽了双眼。
陈珪一直都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直到今夜,才被自己的亲子陈登彻底戳破。
“唉……”
陈珪长长的叹息一声,看着陈登的眼中,既有欣慰,又有担忧。
欣慰,则是看到了陈登的成长和能力。
但担忧,却是在担心,陈家这艘大船,在陈登手中,究竟能够驶向何方,陈珪实在是没有一个把握。
良久的沉默后,陈珪终于开口了:
“那元龙,依你之见,我们陈家接下来,该如何?”
听到陈珪的话,陈登露出了一个半是苦涩,半是无奈的笑容,缓缓说道:
“若依孩儿,无非还是二选一的道路,若是选曹公,则眼下自当同袁谭将军虚以委蛇,其人登门时,所提条件,我陈家一概应下,营造出顺从袁氏的打算,一如此前对付温候时。”
陈登将其计谋缓缓到来,显然早已胸有成竹。
明服袁氏,暗连曹操。
有陈家在徐州城中,为曹操探听虚实,届时大军兵临城下之时。
无论是在城中鼓噪声势,方便曹军攻城。
还是联络城外的乡间豪族,届时内外联手,攻下徐州城并不算多困难。
而且,若是陈家真的走这一步棋,一方面,又给曹操立下了一大功劳,堪称雪中送炭不说。
另一方面也等同于和河北做了切割,曹操再想任用陈家的时候,也不会再像现在这般,顾虑重重。
事实上,正史里陈登真正出任广陵太守时,就是因为袁绍已灭,曹操才真正安心放任陈家掌握实权。
听完陈登的话后,陈珪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之后,却又开口说道:
“投曹公如此,那投袁公呢?”
听到老父的问话,陈登摇摇头,表情有些无奈:
“若是投袁公,那就简单的多了。”
陈登指了指窗外,徐州城外方向,语气很平静,声音很淡然,但话语中的寒意,却是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
“无非是同袁将军一起,破城外那些豪族们的家,抄起田地掠起库藏,充实徐州府库,而这所有的一切……”
陈登指了指老父,又指了指自己:
“都必须由我们陈家动手,才可成行!”
听到儿子的话,陈珪先是一愣,而后却是忍不住愕然开口: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见到老父的脸上再无之前的淡然,陈登心中只觉得悲戚之色愈发浓郁,但和他在看完这些天所打探到的那些情报后,内心对那位袁谭袁显思,产生的敬畏乃至畏惧比起来。
这份悲戚,委实不足道。
深吸一口气,陈登轻轻将面前桌案上,陈家所收集到的情报整理在了一起。
按照袁谭入徐州后,所走的每一步棋,分成了三摞。
一摞是袁谭奇袭徐州的前后过程。
一摞是袁谭散布谣言、收拢降兵的全过程。
还有一摞,则是袁谭组建徐州军,建立训练营的情报。
这些情报中,有些甚至连袁谭同麾下大将高览、降将车胄的对谈,都有记录。
但看到这些详实的情报时,陈登非但没有为陈家的探子们,任务完成度之高感到满意。
反而觉得心凉无比!
陈家在徐州,再如何势大。
对于一个新入住徐州的诸侯来说,陈家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亦是绝对没有胆子,在太守府中安插探子的。
但那些对话中,可有不少,都是袁谭在太守府中,同麾下所交谈的话语。
这些情报能够堂而皇之被陈家探子记录下来的原因,只有一个!
这些东西,都是袁谭刻意为之,让人散布出去。
为的就是让陈家知道,给陈家传递一个信号!
他袁谭有这个实力,去让陈家投靠。
但同样,若是陈家不能就这个信号,给袁谭一个满意的答复,还在那里刻意装聋作哑的话。
那等他袁谭亲自登门的时候,所携带的,可就不是陈家所希望的官印。
而是他袁谭作为一名天下无双的悍将,更加擅长使用的东西——
刀!
陈登微微闭上双眼,片刻后再次睁开,看向已经从惊愕中恢复过来,显然也是领悟出袁谭此举背后深意的老父亲,轻声说道:
“父亲,不知你的决定如何?”
看着面露决意的陈登,陈珪苦笑一声,摇头道:
“若是我说,选择曹公的话,元龙你今日恐怕就不会让我走出此亭了吧。”
陈珪的视线落向陈登身后,那灯火映照下,影影绰绰的窗外,隐约可见几个刀影摇晃。
陈登轻声说道:
“孩儿亦曾学儒,知晓父子大义,断不会为不忍言之事,只是请父亲退下家主之位而已。”
听到陈登口中终于承认他的准备,陈珪再也忍不住内心的疑惑。
既然父子都已经挑开了话说,陈珪此前的丧气已经一扫而尽,昔年算计天下第一猛将吕布的那只狡狐,其气势再次回归,直视陈登双眼,肃声开口:
“那袁谭袁显思,真就值得你陈元龙,如此效忠!”
陈登沉默片刻后,并未直接回答陈珪的问话,而是轻声反问道:
“父亲,若是一个人,既有吕布之勇,又有陈公台之谋,那此人,是否堪称当世雄主?”
听完陈登的话,陈珪终于沉默了。
良久之后,这位支撑陈家,屹立徐州一代人的睿智老人,无力的挥挥手:
“我知道了,你下去准备了。”
陈登闻言,脸上终于闪过一丝欣喜,躬身下拜,就准备退出房门,只是还未曾走出。
陈珪却再次开口,将他叫住:“慢。”
陈登疑惑回头时,却看到陈珪的一双手,在腰间摸索一阵后,将一枚印绶解下,有些吃力的站起身来,将那枚象征着陈家家主之位的印绶。
郑而重之的挂在了陈登的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