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延宗说出一百一十七万两这个数字后,陈景和整个人都懵了。
按说陈景和的身份,这个数字应该不会吓到他,毕竟他在陈云甫身边,经常会遇到夏元吉来找陈云甫汇报,这位财政部的尚书一开口就是几百几千万两。
更何况还有严震直这位央行行长呢。
就说离京前,陈云甫计划要搞的全国马车轨道,一期工程就计划走央行发行一笔一亿两的建设国债。
和这些天文数字比起来,一百一十七万两根本就是不值一提。
但陈景和还是头脑发懵。
因为这笔数字不是国家用度,而是地方一个县的自留财政。
“李掌簿,你说,一百一十七万,两?”
陈景和不可思议的问道:“不是十七万两?”
“回县尊,确确实实是一百一十七万两。”
“不可能!”
陈景和直接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李掌簿,你知道这笔数字是个什么概念吗,我告诉你,洪武二十年,全国的财政收入去掉实课税,不含宝钞的现银税入才二百万两不到,那是全国啊,是包括南直隶、江浙、两淮盐引全部算在内的钱。
而如今,你说你们东莞一个县,在扣除上缴国库的税银后,自留财政就高达一百一十七万两,那岂不是说,这几年你们东莞上缴国库的税银高达四百六十八万两?”
李延宗摇了摇头:“县尊说的并不全对,按照财政部九州元年定下的地方税银上缴八成,留存两成的标准,这五年来,我们东莞县上缴给国库的税银并不是四百六十八万两,而是五百三十七万六千两,留存一百三十四万四千两。
扣除掉这五年县里的公费用度,剩下的一百一十七万两迄今就静静的躺在财政所的府库里。
哦对,这一百一十七万两并不全是现银,有七十万两存在广州银行,二十万两在广交所持有股票,只有二十七万两的现银在府库封存,县尊若是不信,可以移步府库亲自验收。”
陈景和坐了下来,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东莞县一县之地,五年给国家上缴了五百多万两的税银?
那岂不是说,东莞每年上缴的税银,已经相当于洪武二十年全国税银的一半之多!
“东莞,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李延宗起身,唤门外员吏自公事房取来一卷宗,放到陈景和的面前,言道。
“县尊请看,这些年咱们县里的财政收支都在上面了,这些钱,除了东莞自有的税赋外,便是咱们县自己经营的官办商号收入盈利。
朝廷不是新办了国资局吗,我们东莞也跟着成立了国资所,将这些早年间经办的商号统一管理,为其注入资金扩大生产及海贸经营,收入的八成同样上缴国库,所以说,咱们东莞这五年来上缴的税银也不全是地方税收,还有一部分是我们东莞国资所的商业营收。”
陈景和翻看着眼前的东莞财政账簿,上面记载着一笔笔极其详实的收支记录。
盐引、田赋、铁课、纺课、行船、经贸、商营无一不记的清清楚楚,由不得他陈景和不信也得信。
东莞,确实就是那么富。
这下陈景和可就又燃起了斗志,先前受到的小小挫折瞬间跑了个无影无踪,转头来踌躇满志。
县里那么富,简直堪称全大明最富的县,做这种富县的县令,他自是可以大展拳脚!
“快,本县要好生了解咱们东莞县的经贸。”
陈景和还算是比较务实的,并没有一上来就发号施令,而是决定先亲往视察一番。
这种事上,李延宗作为财政所的掌簿自然是全程陪同。
一道的还有葛和。
在县城里几家大的商号逛了一圈后,陈景和问道。
“本县之前注意到,咱们县里经贸的大头收入均来自于和阿拉伯人的交易,既如此,本县当接见一番城内的阿拉伯海商。”
此话一出,陪同的李延宗及葛和二人面色一变。
“这……”
“怎么?”陈景和敏锐的觉察到不对劲,正色道:“这阿拉伯海商也算为咱们县的繁荣贡献颇大,本县打算亲自接见感谢一番。”
李延宗接过话茬频频点头:“是是是,县尊说的对,确实应该好生感谢一番,既然县尊打算纡尊降贵亲自接见,下官马上安排。”
“甚好。”陈景和满意点头,拍了拍李延宗的肩膀:“辛苦李掌簿了,本县初来乍到,至今很多事幸亏有李掌簿操持。”
“下官应该做的。”
李延宗谦虚一句,随后将陈景和送回县衙,这才和葛和一道乘车去寻阿拉伯商人。
马车内,葛和面露焦急之色,慌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你慌什么。”
“延宗,县尊要见阿拉伯人,届时一问,事可就全露了馅,不可让县尊见那些阿拉伯人啊。”
李延宗瞥了葛和一眼,哼出一声来:“你说不见就不见了?县尊执意要见,咱们若是硬拦,反而是此地无银,让他见吧。”
“哎呀,我的延宗兄。”
葛和大急,劝言道:“便是要见,那也应该往后推迟几日,等咱们将一切安排好了再说。
你前些日不还说先摸摸咱们这位陈县尊的底再和其摊牌吗,怎么今日……”
“这不是我的意思。”
“那是?”
李延宗的马车一路驶到望月楼,前者便笑道。
“随我来。”
葛和虽然一头雾水,不过还是听话同行,随着李延宗一路上到望月楼的三楼,在最深处的雅间内见到了一个始料未及的人。
李家的现任家主李书闳!
别看李书闳只是商人,葛和是朝廷的官员,可在这里见了面,葛和那叫一个谦卑,快走几步上前一揖到底。
“下官葛和,参见明公。”
“葛掌簿言重了,老夫不过一商贾而已,这明公之称可不敢当。”
李书闳呵呵一笑,却显然没有扶起葛和的打算,姿态很是倨傲。
“免了,坐吧。”
待李延宗二人谢礼坐下后,李书闳才开口。
“听说咱们这位新县令,要涉水了?”
“是的,今天刚说的要见阿拉伯人。”
“好。”
李书闳很是满意的哈哈一笑。
“陈家,马上就要不复存在了!”
“是的。”
两人一说一和可把葛和给说的迷糊不已,这都什么跟什么?
新县令要见阿拉伯人跟陈家有什么关系,李书闳为什么会说陈家完蛋呢?
虽然心中万般不解,不过葛和显然是不敢多嘴询问的,只能强压住规矩听受。
而李书闳也没在这地多待,又随意交代两句后便起身离开,只留下一句话。
“万事莫要担心,一切自在老夫安排之内。”
李葛二人起身相送。
“恭送明公。”
夜色下的东莞繁华市井,不为人知的暗流开始疯狂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