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犹龙的鼻子都快气歪了,他精心安排的接风典仪,竟然被人披麻戴孝的搅和了。
“来人……”吕犹龙正欲下令抓人,却忽然听见有人带着哭腔,大声叫道,“玔卿,玔卿,家父,家父……他老人家……殁了……”
现场一片哇哇大哭之声,唉,把整个迎接仪式,彻底击得粉碎。
玔卿,是玉柱的表字,只有极少数人,才有资格这么唤玉柱。
玉柱凝神看过去,这才赫然发现,为首的披麻戴孝之人,不是旁人,正是李光地的长子李钟伦。
李光地的身份很不一般,他不仅是前任文渊阁大学士,还是玉柱的乡试座师。
照如今的礼教伦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座师,还是乡试的,无论如何,玉柱都不敢怠慢了。
玉柱赶紧迈开大步,朝着李钟伦那边跑了过去。
跑着,跑着,玉柱的眼眶,就湿润了。
玉柱一边跑,一边哭着喊道:“痛失吾师……”
见玉柱跑到跟前,李钟伦强忍着悲痛,长揖到地,嗓音嘶哑的说:“先考不幸长逝,学生特来禀于中堂。”
李光地共有四子,按照固有的儒家逻辑,必有一子在家务农读书,看守祖业。
挑过来,选过去,李光地便选定了最不擅科举之道的长子李钟伦。
玉柱对李光地家里的情况,可谓是非常了解。
就算是不擅读书的李钟伦,也过了福建乡试,成了名副其实的举人老爷。
在玉柱来的那个时代,河南和河北的高考,因为一本录取率极低的缘故,被戏谑为:高考的地狱模式。
在如今的大清朝,江苏和福建的乡试,亦并称为地狱模式也。
玉柱和李钟伦抱头痛哭了一阵子,中途歇泪之时,玉柱含着热泪,颤声问李钟伦:“世得兄,恩师老大人,可有遗折?”
李钟伦一听见遗折二字,不由暗暗松了口气,他就是担心遗折被人暗中扣下了,这才迫不得已的来扫玉柱的兴。
照例,前任大学士致仕之后,就丧失了专折奏事之权,其所有奏章,均须由本省之巡抚代为转奏。
也就是说,李光地的遗折,必须经福建巡抚吕犹龙之手,才有可能递到老皇帝的手里。
但是,自从吕犹龙到任之后,一直在明里暗里,肆无忌惮的打压李光地。
既然玉柱主动问了,李钟伦也就毫不迟疑的拿出了奏折的封匣,郑重其事的双手捧到了玉柱的手边。
“玔卿,被逼无奈,情非得已。待诸事皆了之后,愚兄必有令你满意的交待。”李钟伦满是期待的望着玉柱。
玉柱心里有数,李光地的遗折,必是烫手之烂山芋。
不过,谁让李光地是玉柱的乡试座师呢?
哪怕再棘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又岂容玉柱退缩?
“来人,八百里加急军报,飞递畅春园!”玉柱双手接过了李光地的遗折,毫不迟疑的吩咐了下去。
“嗻。”牛泰从玉柱的手里接过了折匣之后,随即带着属官们,在折匣上加了封条,盖上了鲜红的总督大印。
“驾……驾……”就见一名七品武官,肩上背负着黄色的包袱,风驰电掣般的疾驰而去。
照例,总督专用的急脚递军报官差,须著七品顶戴。
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已经是大清朝最快的信息传递方式了。
在大清朝,由近2000多个驿站、7万多驿夫和14000多个递铺,以及4万多名铺兵组成的全国邮驿体系,规模异常庞大,星罗棋布,网路纵横,无论在广度和深度上都超过了以往的任何朝代。
依兵部的规定,大清朝的各地,每隔20里,就建有一座驿站或是递铺。
也就是说,急脚递的官差,每隔20里,就可以换一次快马,但是不能换人的朝京城疾驰而去。
八百里加急,显然不可能再被追回了,李钟伦长吁了口气,扭头怒瞪着吕犹龙。
区区举人而已,若敢当众辱骂封疆大吏,李钟伦就算是再有理,也变成了无理。
玉柱见势不妙,赶紧拉住了李钟伦,陪着笑脸,放软了身段的好言相劝。
“世道兄,恩师老大人的后事要紧,有些事情,来日方才啊。”
玉柱的话,软中带硬,柔中有刚,迫使李钟伦必须重视他的态度和立场。
帮李光地顺利的发出遗折,和帮着李钟伦去对付吕犹龙,显然是两码事嘛!
吕犹龙心里那个气啊,好好的拍马机会,被该死的李钟伦搅和的面目全非,一塌糊涂。
李安溪的一家子,都太可恨了,竟无一个好人!
话说回来了,吕犹龙和李光地远无仇,近无怨,本不相干。
但是,谁叫吕犹龙是满洲首席大学士嵩祝的门生呢?
李光地没致仕之前,因政见不同,和嵩祝之间,颇有龃龉。
不夸张的说,当着老皇帝的面,李光地和嵩祝公然闹翻的场景,又何止几十次?
李光地在位的时候,嵩祝奈何他不得。
等李光地乞骸骨,回原籍养老之后,就轮到嵩祝想方设法的收拾他了。
以玉柱的政治智慧,即使用脚去思考,也料想得到,吕犹龙到福建来当巡抚,又何尝不是嵩祝的故意安排呢?
只要老皇帝还没有咽气,玉柱当前最大的利益,就是来福建剿贼。
顺利的剿灭了贼寇,进一步骗取老皇帝的信任,才是王道!
通过别的途径,想夺权,都是死路一条。
老皇帝连亲儿子都不放心,又怎么可能完全信任玉柱这个外人呢?
见李钟伦眼巴巴的望着他,玉柱长叹一声,温言道:“世道兄,恩师老大人的遗折递上去后,朝廷必有殊恩。到那个时候,小弟带着恩旨,再去安溪,贵府方显荣耀啊。”
讲道理,玉柱是新上任的总督,他连总督署的大门都没进,就跑去安溪,祭奠李光地。
必然会吃弹章!
李钟伦就算是再傻,也知道不能强人所难,只得洒泪和玉柱惜别了。
送走了李钟伦后,玉柱仿佛没事人一样,拉着吕犹龙和黄秉钺,闲谈京城里的风花雪月。
只要玉柱自己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旁人了。
吕犹龙望着谈笑风声的玉柱,心里暗暗佩服不已,今上驾前的头号宠臣,果然是不同凡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