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韩宝来还是坚持到了果园破竹篾,扎好防护栏;组织村民满山岭挖来荆棘,沿着护栏栽种了一大圈,完成防护篱笆。
一直忙到夜幕四合,月出东山,山谷间寒气森森,夜色茫茫,他们才收工。晚上,老支书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冬笋腊肉、火烤竹鼠、清炖老鸭、清蒸石斑鱼、酒鬼鸡、熏野兔、酱烧野猪蹄、干蘑菇炒肥肠、炒茼蒿、凉拌芫荽等等。
韩宝来真没想到,都是乡下粗茶淡饭,怎么差距如此之大呢?整整十个大菜,山里人实在,蔬菜是不算大菜的!
“老爹,太客气了?宝来怎么敢当?”韩宝来有点过意不去,他的伙食费就是一个快餐的钱。早餐三元,中餐八元,一天十九元的伙食标准。
刘老爹忙得一对寿眉都冒烟了,听韩宝来说了一句见外的话,忙说:“小韩,你不嫌咱乡下烟熏火燎的味道。我才放得心下。你还没尝,怕我这个才老头子做的菜太土,不合你的口胃。”
韩宝来还没开口,何月姑说道:“爹,你不早说。早说,我请陈汝慧过来做菜,她就是炒个鸡蛋都是香的。”
刘婆婆笑着骂道:“你这孩子,可不兴你乱说话。小韩这菩萨心肠,就是难得的好官,为民办实事的父母官。”
来作陪的还有小香河村五老:除了刘老爹,还有老烟锅陈抟、老砌匠师傅蒋猛、吴小凤的公公陈老爹,再加上刘老爹的兄弟刘财。五老虽然到了七十古来稀的年纪,看起来很精瘦,但容光焕发,能喝酒。韩宝来敬长辈的酒,他们欣然接受。
酒过三巡,他们就打开了话匣子。刘老爹给韩宝来夹菜,韩宝来吃了一块,这肉切成片,与酸辣炒在一起,有点像黄牛肉,但嚼起来比黄牛肉要香甜。
“这是什么肉?”韩宝来凭感觉这不是黄牛肉,一定是什么野味。
何月姑柳叶眉一扬,杏眼一闪,神秘地说:“你猜。”
韩宝来这方面真不如老家韩文正市长见多识广,他又尝了一片,还是这种鲜美可口,肉质很筋道,韩宝来猜测肯定是本地深山中的野味:“獐子肉像黄牛肉。是不是獐子肉?”
“差一点。”何月姑伸出小指头比划了一下。
“麂子?”韩宝来脱口而出。
“可以啊,韩村官。”何月姑又给他夹了一大把,“猜对了,奖励你。”
“现在还有猎人?”韩宝来只是听说过猎人,还没见过猎人。
“你从来没有见过猎人?”何月姑逗他。韩宝来摇了摇头。何月姑来劲了:“想不想见猎人?”
“猎人是不是有功夫的?翻山越岭如履平地?”韩宝来想到武侠中对大侠的描述,他一脸的神往。
“那当然。没有打虎艺哪敢上南山?打猎,不是你猎它,就是它猎你。你打不死它,它反过来就要向你发起攻击。”何月姑卖弄起玄机来。
五老也不吱声,只顾他们老兄弟碰杯,因为他们看出来了,韩村官是一介书生不胜酒力,现在喝了三碗酒,脸烧得发烫,不再劝他多喝。
“大瑶山方圆八百里,地跨三省,绵绵群山当中,加上近年来封山育林,山上长满了林木,七八十年代绝迹的猛兽,现在也有出现了。”刘老爹感慨地说。
“有哪些猛兽?”韩宝来吓了一大跳,山上有猛兽!
“前些年绝迹的豹子、黑熊、豺狼、大蟒蛇,不时有出现。”
“有老虎吗?”韩宝来问了一个很孩子气的问题。
“老虎怕绝迹了。俗话说,老虎是占山为王的。如果有猎人进入了它的领地打猎,它会向你发起攻击的。”蒋猛师傅对老虎的习性颇为熟悉。
“蒋爷爷,你见过老虎吗?”
“见过啊,”蒋师傅虽然满头银发,但牙齿还相当地好,还可以吃烤竹鼠,说话不走音,“我出生的时候,大瑶山还有虎。一听说某某地方有老虎,老虎伤了谁,或吃了什么动物,都有传闻。我十岁的样子,见到过虎崽,看起来还像只有斑纹的狗,但你碰它的时候,它就呜一声,做出很凶猛地嘶咬动作。养虎为患,养老虎是没人养的,小虎崽应该是卖给城里的动物园了。也有可能是马戏团。反正后来没有看见了。真正看见猛虎,是打游击那年。日本鬼子打进山里来了,我们组织了武装游击队。鬼子武器好,开始还好打,他们地形不熟,我们打他们的仗击,十次有九次打成功。但鬼子很狡猾,组织了伪军,搞起了维持会,那就不好打了。伪军也熟悉地形,有他们给鬼子打路,我们几处根据地都给端掉了。
“上级领导决定,先教训这帮狗汉奸、黄狗子。我们对伪军的营盘也熟,再加上有我们的人做内线。一个晚上,我们端了伪军的保安团,枪杀了维持会会长,那是大快人心。鬼子决定对我们进行疯狂地报复。我们将鬼子引入了虎出没的地方。我们以为老虎不会出现,没想到是一窝老虎,两只公虎,两只母虎同时向鬼子发起攻击。我当时就躲在树叶子缝隙间,亲眼看到老虎,连续咬翻几个鬼子,最后遭到鬼子歪把子的扫射,四只老虎全部遇难。后来,我们就把咬死鬼子的地方叫大王山,还给四只猛虎立了纪念碑。改天,我带你去看看。碑还是我和我的师父打磨出来的。”
韩宝来想不到猛虎还能杀敌,他提了一个幼稚可笑的问题:“鬼子不会把大瑶山最后四只猛虎给灭绝了吧?”
“那倒不是。五八年还出现过猛虎伤人事件,公安局查过案,最后派猎人持枪将伤人的猛虎给正法了。后来,山林都败光了,烧山开荒种地,大炼钢铁,山上连野兔都绝迹了。直到八十年代,山林复绿,野兔、野雉、野猪开始出没,九十年代出现了羚羊、狐狸、獾猪、果子狸、獐子、麂子、麝这些动物,近年来野猪打不绝。真的,满山满岭都是野猪。野猪繁殖速度相当快。野物一多,豹子时常有出没,但我们这里的豹子怕人。见了人,就像猫一般温驯可爱,但你千万不要惹它,否则它一爪就可以抓掉你的头皮!”
韩宝来反问了一句:“是不是现在又有猎人了?”
何月姑“咦”做了一个嘲讽的表情:“没有猎人,野物自己会撞死在木桩子上?守株待兔,也只能捡到兔子啊?怎么能捡到野猪?捡到麂子?捡到獾猎?”
“什么时候带我见一见猎人?他们个个应该是神枪手吧?”韩宝来很是崇敬。
何月姑卖关子了:“好啊,你喝了这碗酒。我带你见身轻如燕、功夫了得的猎王。”
韩宝来正在酒兴上,胆气豪气都不输任何人。他拿起一碗酒,像喝水一般咕嘟咕嘟就喝干了。他一抹嘴巴,亮了亮碗:“好啊,哪里有猎人?不会是另一个寨的吧?”
韩宝来怕不是他管辖范围内,就没办法套近乎了。何月姑哧哧笑出了声音:“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五老都是狩猎的高手,特别是我老爹,人称猎王。过去,他满可以进城,当个什么局长,他不去。他自愿留在大山中,与我婆婆长相厮守。”
“什么?刘老爹真的是革命前辈?”韩宝来大吃一惊,“这些猎物都是你们自己弄的?我没见你们上山?你们白天都跟我种植果苗啊?”
刘老爹端着一碗酒,笑吟吟道:“你这孩子净瞎说。老爹没读多少书,跑到城里咋过日子?小韩,打猎啊,有围猎,那是秋后,现在过了季;接下来,便是狩猎,你看这麂子,就是活捉的。我们下了套、挖了陷阱、装了弶、安了吊索的,这时候不能上山围猎。到了大雪封山,进山游猎,只要看到兽迹,循着兽迹就可以找到野物。”
“你们会制作弩箭吗?”韩宝来好奇地问。
“韩叔叔,我拿给你看!”刘老爹的孙子刘盼盼,他放下碗筷,到里屋拿出一张弩机来,看起来像一块木头,后面装了弓,一扣扳机,箭嗖地一声发射出去了,卟一声,射中梁柱上,入木三分,拔都难难以拔出,足见杀伤力之大。刘盼盼读六年级了,长得有韩宝来肩高了。可何月姑看起来还像个没出阁的小姑娘,主要是山里人的水好,养得嫂子、媳妇嫩生生的。
刘老爹从盼盼手中要过弩,指点给韩宝来看:这是臂,狗剥皮的铁木做的,有箭槽,有望山,望山是瞄准仪;这是弓,是动力装置,要挂在机括上,机括是发射装置。发射时,扣动这个牙就行了。
韩宝来万分欣喜,他要过弓弩,按照刘老爹的指点,挂弦、装箭、瞄准,扣动机括的牙,“嗖”一声,一箭射中了梁柱上的玉米棒子,“哗”一声,将玉米棒子射了下来。把刘盼盼得得满地打滚。
刘老爹安慰韩宝来:“第一次射能出去,算不错了。这张弩送你了。在山里遇上一个野家伙,你不要赤手空拳,真的还很危险。”
“多少钱?”
刘老爹虎下脸来:“小韩,你提钱的话,我就生气了!跟老爹生活在一起,就不要提钱的事情。以后老爹找你办点事情,也要送礼、拿钱?”
刘老爹一句话说得韩宝来一愣一愣,老革命就是这么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