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宝来带了笔记本电脑过来,他正忙着作账。其实他现在用工人数颇多,他也不敢掉以轻心,事无巨细,他都要管账。何月姑虽然是会计,她只管村委的收支,至于一千人的开销,她从不会管账,也不会过问,更不会从村委的账上支钱,她真是村委财务的铁母鸡。
农村的网络还没有有线的,无线网络信号一点不稳,他要发一个文档给张书记都要发半天。他想维护小香河村寨公共信息平台,那更是痴人说梦,根本没办法网络加载。
韩宝来账做得差不多了,没想到“啪”一声,停电了。乡下在用电高峰,那是经常拉闸限电!韩宝来肺都气炸了:“娘的电老虎,老子一定想学孙猴子跳出三界,不在五行中。看你拿老子怎么办?”
韩宝来想办农村小水电的念头,在脑子中有了一个雏形思想。
此时,他的手机彩铃响了,还是那首《最炫民族风》。他余怒未息,一看是何月姑的电话,便气咻咻地问:“何会计,什么事?”
“不要那么一本正经好不好?现在快到晚餐时间,应该放松一下情绪,不要整天绷着一张脸吗?否则会变老的。”何月姑阴阳怪气地说。其实韩宝来是乐天派,但最近一些事情左右着他,他苦不堪言,他自然表现在脸上,忧心忡忡。他自己也没觉察到,他成天愁眉苦脸。要不是何月姑提醒他,他还习以为常了。
“谢谢你的提醒。好啦,我没事了。还有话要说么?”韩宝来苦笑了一下,语气和缓了许多。
“请你共进晚餐啊。赏不赏脸?”
“你不是请我吃过饭了吗?再说,这些日子,我跟客人们一起吃,他们乐意与我同甘共苦。”韩宝来想谢绝她的好意,怕打扰刘老爹。刘老爹是老支书,虽然退休,没少帮韩宝来的忙。
“你家陈汝慧请你。我不过是借花献佛,做个顺水人情。来不来啊?”何月姑故意挑逗他。
韩宝来心里格登一下,矛盾极了。他估计那天周小蓓的做法,伤透了陈汝慧的心,他是没脸见她。估计见她,陈汝慧这个人睚眦必报,肯定会给他苦头吃。他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问:“还有谁?”
“我啊,还有就是陈婆婆,陈晓萍、陈晓东,哦,忘记说陈汝慧了。”何月姑嘻嘻笑着。
韩宝来知道这可能是鸿门宴,但不知道陈汝慧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是约她过去,重续前缘,还是拿药治他?为了情,药杀亲夫的案例都不少。那天,陈汝慧的眼神里就有极度哀怨,他负了她,她恨他!她会不会来个一了百了?
“真不想来?那我们就关门吃了哦。不等你了。”
“你让她接一下电话。”韩宝来想探一下她的口风。
陈汝慧接过电话,她也怕韩宝来不给她面子,从此她在姐妹中的威望一跌到底,她哪里顾得了那个晚上的耻辱,淡淡地说:“今晚何嫂拿鸡过来看我,我感激不尽。她说请你过来热闹一下,你爱来不来?”
韩宝来不由怦然心动,这语气说明她恼怒归恼怒,但并没有痛下杀手,忙说:“怎么不来,晚上喝点酒还可以暖暖身子。再说停电了,我又没处去。我跟祠堂里的蒋师傅打个招呼,叫他们不要等我了。只管开餐。”
何月姑心里老大一个疙瘩,两人关系果然不一般,她使出浑身解数没请动他;陈汝慧不过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你爱来不来?他就屁颠屁颠地来了。
乡下的晚餐吃得晚,韩宝来换了一件夹克衫,此时天高云淡,天凉如水;山头露出一弯新月,月光映出大瑶山的脊背,大瑶山充塞在天地之间。山色呈现出温玉一般的苍翠,美极了。韩宝来本想拧亮手电筒,但如此美的山色,他有点舍不得破坏了。再说了,现在全村寨的路,他摸得相当熟了。何况现在月光如水,眼前的光线半明半暗,碎石子路一片月白。再加上一路的淙淙流水声,再呼吸几口原野带泥水味的空气,美不胜收啊。
他走在铺着石板通向陈家的路,熟悉的池塘,熟悉的菜园,狗“汪”地只叫了半声就住嘴了。一溜烟跑过来,在韩宝来身前身后跳来窜去、又蹭又舔,当他是家中的主人了。正在做作业的陈晓东跟着狗跑了出来,奶声奶气地叫着:“韩叔叔!”韩宝来一把抱起他,陈晓萍也放下笔,牵住另一只手,女孩子有点害羞,娇声娇气地叫韩叔叔。
陈汝慧从厨房里探出脸来,没有丝毫不快,还是用淡漠的口吻说:“你是大学生,教小学生应该没问题。请韩叔叔教你们做作业吧。吃完饭好早点睡。这会儿,菜还没下锅呢。”
说完,不等韩宝来说什么,踅进厨房里去了。韩宝来可不敢跟着进厨房,估计何月姑也在帮她做菜。韩宝来就耐着性子教两个小孩做作业。作业做完了,看厨房还没动静。晓东便央求叔叔讲故事,韩宝来看晓东怪可怜的,没爹的孩子听个故事都没处听。他便讲了一个《后羿射日》的故事。故事讲完了,晓东现在可是饥肠辘辘,他嘟着小嘴巴:“叔叔,什么时候才有饭吃?妈妈和阿姨也太慢了吧?叔叔,你还是去帮帮忙吧。”
韩宝来于是硬着头皮,踮着脚,带着晓东去厨房侦察。厨房热气腾腾,肉香味四溢,锅铲交鸣,灶前火焰一闪一闪。电还没来,点着油灯,乡下还备着应急的油灯,油灯有圆鼓形的灯罩,管它叫罩灯。陈汝慧束着挂围在灯影、蒸汽中炒菜,后面的案板上放了一整排菜!
晓东刚要开口向妈妈诉苦;韩宝来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他蹑手蹑脚进去,将炖好的鸡给端了出来。于是,他将鸡腿、鸡翅给姐弟俩吃;他也有点馋,啃了两只鸡爪子。味道真香!晓东还要吃鸡脖子,晓萍吃鸡头,然后将剩下的一碗鸡肉端进去给陈婆婆吃。陈婆婆也真饿了,顾不得客气,韩宝来扶她坐起来,垫了一块板,这是她的餐桌。她就手撕着吃起来了。陈婆婆胃口还不错,等她俩做好菜,这碗鸡肉全给报销了。韩宝来故意将空碗放在案板上。
开席的时候。何月姑到案板上端菜,大吃了一惊:“汝慧妹子,一碗鸡肉呢?”
陈汝慧跑过来一看,装鸡肉的斗碗扣着一只红花菜碗,掀开红花菜碗,是一只空碗!
“是不是猫吃了?”何月姑颇感觉意外。
陈汝慧气不打一处:“我知道是哪只馋猫!”
陈汝慧走出去一看,果然两姐弟嘴巴上全是油腻,老黄狗正蜷缩在门角落,咯嘣咯嘣有滋有味地在嚼骨头。儿子马上打机关枪地打了报告:“妈妈,我和姐姐饿坏了。叔叔说,他会妙手空空。没想到叔叔真的做到了。不过,叔叔只吃了两只爪子,我和姐姐吃了鸡腿、鸡翅,奶奶全包了。”
“韩宝来,你可不要教坏我的儿子!”陈汝慧气不打一处,气得全身发抖,当然是有前因后果的。有借题发挥的嫌疑。何月姑忙说:“这不更好吗?他帮你孝敬婆婆。嗯,韩宝来,你行啊,你敢搞我们的恶作剧,下次,我们会双倍还你。”
“妈妈别生气了,好不好?下不为例吧。况且,这段时间,全靠叔叔帮我们。”晓萍扯着妈妈的衣角,求妈妈不要搞得大家不愉快。陈汝慧也觉得有点过份,扑哧一声,笑出了声音:“你说,怎么罚吧?”
“罚叔叔讲个故事。”陈晓东抬起亮汪汪的小眼睛,开心地一笑露出了小虎牙,很可爱。
“唱支歌。”晓萍要比弟弟现实,讲故事太费劲,唱支歌才有意思。于是,姐弟俩你不让我,我不让你,争吵了起来。
何月姑双手叉腰,气呼呼地说:“这都便宜他了。罚酒一碗。我来倒。”
说罢,她真的倒了满满一碗酒,韩宝来先喝一碗,她俩的诡计成功了一半。乡下的菜味重,咸度、辣度要高一点,吃了两个鸡爪,正好有点渴,他端起碗,咕嘟咕嘟干了一大碗。他哪里知道,她俩合伙要算计他。包括慢腾腾地做菜,凭她俩麻利的动作,八大碗,也就是个把钟的事情,哪用得着三、四个钟头?她们要等两姐弟意倦神怠,吃完饭便睡了。她俩便实施行动。
虽然缺了一碗鸡,其实还是有八大碗菜,因为蔬菜不上算,还有炖野猪腿、酱烧腊鱼、冬笋炒腊肠、紫姜炒血鸭、粉蒸鹅肉、爆炒盘龙鳝鱼、红薯条炖腊肉。
“这次可没做韭菜炒鸡蛋了。是不是有点遗憾?”何月姑打趣道。
陈汝慧不依不饶地说:“哪比得上人家的野生河鳖煲的汤鲜?”
韩宝来苦笑着说:“我是大肚,大肚能容天下能容之美食。”
“你确实是反脸不认人的白相公。”陈汝慧一时气难消、意难平。
韩宝来喝了一大碗何月姑带来的瑶王酒,这是由红高梁酿成的蒸馏酒,再泡上山里的药材,酒香、药香浓郁,他已经上脸了,说话颇有几分酒气:“在哪山中唱哪歌?到那田中解裹脚。陈汝慧,你别委曲,我不给她面子,我玩完了。你懂吗?官场、商场、情场,是看不见硝烟的战场。”
“韩宝来,你说什么?我怎么一点听不懂?”何月姑听得似懂非懂,韩宝来似乎做了过分的事情,也好像陈汝慧受了极大的委曲。韩宝来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她睁大美伦美焕的丹凤眼,一脸茫茫然。
陈汝慧知道此事张扬出去,没有她的好处,朝她的儿女努了努嘴,意思是少儿不宜。何月姑会意,忙给两姐弟夹菜。两姐弟才不客气,过年才有这么多的菜吃,两姐弟吃得鼻尖冒细汗。韩宝来选了一些炖得烂的食物,送到里间。陈婆婆食量还好,身体还有劲,她像一尊高人打着坐,嘴唇微启:“孩子,你自己吃吧。我不要了。”
“大妈,吃得福得。今晚月姑和汝慧姐妹合好,都认了姐妹,做了不少的菜。您老也跟着享享福!”
“好,好。没人欺负我家汝慧就好,她能在咱家安心,这也是老不死的上辈子修来的福份。要是——”陈婆婆的话锋转到韩宝来身上,老人家应该相中了这小伙子;韩宝来怕她误会:“大妈,我会经常来看您的。我是上面派来的村官,要带全体村民脱贫致富。”
“好,好。你快出去喝酒去吧。你放这里,我慢慢吃。”陈婆婆背靠着枕头,轻轻地合上昏花的双眼养神了。韩宝来只得轻轻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