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儿,我……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见他双眸低垂,羽扇般的睫毛刚刚落下,这盛夏时节里的光华就似恍然消失,所有的景致顿时黯然失色,令人感觉整个世界都如同身处黑暗。
没错,他还是那个让整个神界的女仙都会一眼万年的水神,也还是那个比水还温柔的长言。
“你……罢了。”崖香眼睛有些微红地站起身:“好好养着,外面的事不必担心。”
“等等!”他突然抬头喊住她,眼睛打量了一下:“你的身体怎么了?锁魂铃呢?”
“这些事等你出去了我再慢慢告诉你。”
“如果你要为我的事去奔波,我倒希望我能做一个爱杀生的神仙。”
背对着他站着的崖香抬手抹了抹眼角,虽然能看到他回来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但心里也明白,三万多年的时间可以让水滴穿过石头,可以令无数的人和事发生巨变。
他若还能是以前,但她已不是。
如果没有这之后发生过的所有事,她也许会不问因果、不问究竟地选择无条件相信他,即便有些事已经违背了她的底线。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的信仰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长言,我从未想过真正等到了这一天时,会是这样的境遇。”
没有任何的告别,她就悄悄离去,看着她只在自己面前留下的一缕气息,君祺埋下了头。
他现在的确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也分不清看见崖香时心中的触动到底是为何物,但他知道那些记忆深处被埋得很深的东西,就快要破土而出了。
这个被水神用命护下的女子,终究会看到那些纯白之下的污秽。
在宫里兜兜转转了一圈,她终于在一处荒凉的宫殿里找到了菽离,才不过短短两日,他竟然看上去老了几万岁。
从来都清新秀丽的一个神仙,如今也发丝凌乱,嘴唇发青。
“捆仙索的滋味不好受吧?”
菽离愣了一下,看着她一身黑衣走了进来。
“我应该一早就想到是你,毕竟这上面的阴气很是伤人。”
“这是你应该付出的代价。”
“我不过是让他归位,而你呢?”
崖香环顾了一圈,发现这里竟然无人看管,想来这皇帝也许是因为自己拿到了秦王的把柄,所以一时兴奋过了头,俨然忘记了这里还有个上神在。
“他回来了。”
“真……真的?”菽离终于从那张坐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椅子上站了起来,脚步有些踉跄地走近:“他真的回来了?”
“难道是你?”
“什么意思?”
挥袖拿出噬骨扇,以灵火直接点燃扇面,她将其对准了他的脖子:“是你让他拿走了魂魄?”
“魂魄全部归位了?”
“你不知道?”
菽离一时也不知是喜悦还是激动,有些颤抖的手扶住了一旁的柱子:“我身上有捆仙索,这个宫殿也有结界,我出不去。”
不是他?
那还会是谁?
如今在人界能感应到的上神阶品的神仙,除了她就只有他了,即便如今君祺已经拿回了魂魄和水神之力,未曾真正归位的他也只能算是勉强够得上二品神君的修为……
崖香的眼神越来越冷,心中有一个想法飘过时,灵火就已经打在了菽离的身上。
“你既然能选定君祺为转世人选,还能教会落羽如何给他魂魄,那么必定也知道他是如何抽走余下魂魄的对吧?”
“那本来就是他的,拿回去有什么错吗?”
“你!”
抬手还想再打,但手却始终没有再落下,方才去大牢里时,那个好久不见的人还是让她的思绪有些乱。
“你可还记得,在水城之时,你为了他险些杀了魔君,剖了落羽,甚至越级施展阵法,就为了去鬼界拿回他的魂魄?”
崖香不语,但手中的噬骨扇已然放下。
“如今他回来了,你为何又如此介怀呢?”菽离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试图想要劝她回头:“落羽再好,也不过是他的一魂一魄所造,你在意的从始至终不都是他吗?”
他的话让崖香一下就没了力气,疲惫的眼睛微微合上:“落羽是落羽,长言是长言。”
说完,她也抛下了此行来的目的,转身回了客栈。
此时的落羽已经醒转,正靠在床头和染尘说着话,见她神色倦怠的回来,刚想起身又无力地坐了回去:“你怎么了?”
她即便面对天下人都想杀她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失去过眼中的光彩,那永远都明亮的眼睛,在此刻却黯然无光。
染尘给她让了一个位置,让她能坐到落羽身边去,然后瞥了一眼已经醒来但还在装睡的玉狐:“是不是去皇宫发现什么了?”
“他……也许真的回来了。”
落羽刚想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去,甚至还不露痕迹地退开了两分。
即便这件事的源头是自己,但真到了这天的时候,还是有些无法接受现实。
水神回来了,那么落羽的死期就要到了,那个人重新回到了她身边,那么这个徒弟又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即使他知道她的心在这里,但也不妨碍那个占据了她大半生命的神能迅速地拿走现有的一切。
染尘注意到了落羽的情绪,他轻轻地拍了拍崖香的手臂:“这不是好事吗?水神回来了,那么君祺我们也就不用再防备着了。”
这个妖皇说的话总是一下就能点穿人的心事,如今让她疲累的,不正是不知该不该再去相信那个与世无争的水神真的就是这么干干净净吗?
“是吗?”
“不过炼妖壶的事就得赶紧去办了。”
崖香抬眸看了看他,心中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我有些累了。”
“好。”染尘起身一把抓过玉狐,一把抱起小树:“那你们先休息着,我带他们出去逛逛。”
将空间留给他们后,染尘还让玉狐在外面设了个结界才放心离去。
落羽一直不敢说话,但崖香却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膝上:“落羽,我真的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