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是冤家路窄,不用猜便知道,那位中年人大概便是柳子远的堂叔,当今太常卿柳相正,画舫上没有其余柳家人,显然这位太常卿是被侄子柳子远拉出来,让周锦纶和薛云河与其套近乎的。
大宋入仕大抵有三种,一则是科举,一则是荫补,再有一则是举荐和自荐,若能得到朝中大员举荐,经考核有才华者便可入仕为官。
是以两宋,尤其是南宋有着史上最为繁冗的官僚机构,这导致南宋的变法改革都会涉及到裁减冗官这一项,也正是如此,诸多变法改革皆以失败告终。
就连南宋中兴之主孝宗治下的乾淳盛世,也没有涉及到裁减官员这一项,冗员、冗兵、冗费导致大宋积贫积弱,最终走向灭亡,而这大部分归功于宋太祖那项文人治国的基本国策,难得出两个千古名将岳飞和狄青,却都不得善终……
若是柳相正愿意提携,回到临安后,只需将三人的作品给同年或者某位相公一览,再举荐给官家,三人的仕途基本上就成了。
在大宋当官就是这么简单,所以自古以来大宋都是文人的天堂,即使是现代亦不知道有多少读书人梦回大宋。
李凤梧见是柳相正等人,先是诧异了片刻,大宋不是禁止官员狎妓么,柳相正竟然敢顶风作案,转念一想,哪个朝代的官员私下没有点越规逾矩的事?
这样倒是也好,李凤梧蔑视的盯了一眼柳子远,今晚又是你先挑起事端的,脸上皮笑肉不笑,“子远兄也死皮赖脸上了哪位大家的画舫,是看朱唤儿没望了,打算换一位大家滚床单么?柳家怎么有你这样的子弟,感情还叫上了长辈,这是要一起芙蓉帐暖双双宿画舫,不怕辱没了柳氏门风?”
这话霎时将两首画舫的人惊得清醒了,打人不打脸,斯文人之间说话总是留有余地,李凤梧这话可是一点余地也不留,直白的说柳子远是个书痞子辱没柳氏门风,就差没骂柳子远是个淫贼了。
柳子远脸色立时郝然,真个如猪肝一般,骂人讲究个不要脸,这对大宋一般的读书人来说倒真是件难事,当然,朝廷御史台那群谏官除外,比如与包拯齐名的唐介,骂起人来那真是不要命,直追那位阵前骂死王朗的诸葛丞相。
就连柳相正脸色也变得异常难堪,不过终究是中了科举的才子,又在临安为官多年,临变能力非常人能比,起身来到画舫窗前,“小子莫要犬吠,捕风捉影泼污撒秽,以子之心度他人之行,侮了斯文又脏了自己口舌,父伦何在?”
李凤梧咋舌,我去,这丫挺会说的,意思就是自己像狗一样叫唤诬陷,用小人的心思去猜测君子的行为,是个没家教的人。
柳相正又指着水乡画舫上其余几人,怒道:“瞧瞧你们自己,都是儒衫儒巾的读书人,却左拥右抱放浪形骸,斯文何在,真是物以类聚!”
卧槽,这在画舫之上大哥莫说二哥,你柳相正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李凤梧等人却有苦说不出,毕竟对方辈分资历摆在哪里,斥责己方几人那真是天经地义。
遭了无妄之灾,和李凤梧一起的同窗虽然嘴上无以反驳,心里却是懊恼的,好不容易遇见过冤大头愿意请我等来一遭秦淮河畔,还上了醉乐坊杨大家的画舫,被你这么一训,哪还有半点风月可言……
“物以类聚?这么说你承认和柳子远是一丘之貉?”李凤梧冷静的暗笑,来了一记斗转星移,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看你怎么回应。
柳相正确实被噎了一下,旋即沉声道:“放肆,我乃子远长辈,夜游秦淮赏月观景,提点晚辈后学文章作品有何不可!”
李凤梧冷哼一声,大声道:“是么,提点文章作品需要秦淮八艳的李香儿?莫非是提点冰火两重天的**文章?”
刚才可看清了,方才依偎在柳相正身旁的正是那以冰舌烈唇驰名秦淮的李香儿。
“这……”
柳相正稍有迟疑间,柳子远还以为堂叔辩不过了,情急之下拿起桌上装酒的瓷瓶对着李凤梧扔了过来:“我让你逞口舌之利!”
李凤梧矮身躲过,心里暗骂了一声娘,卧槽,跟我玩这一手,老子当年在后校门套遍夜市,就是毕业多年后一到后校门,那些套圈圈老板就会想起曾经被我支配的恐惧……
反手拿起桌上的瓶子扔了过去,当然,是对着柳子远,若是伤了柳相正,那可不是一般小事了,追究下来,柳相正会有小麻烦,可李家会有**烦。
这一下劲头十足,柳子远哎哟一身,捂着脑袋蹲了下去。
周锦纶和薛云河不干了,纷纷操起酒瓶涌到窗前来,水乡画舫这边,同来的几个府学举子吃人嘴短,见状不甘示弱也各操东西涌到李凤梧身旁,一场隔船大战不可避免。
柳相正大急,大吼道:“都给我住手!”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柳相正对侄儿的冒失大为光火,明知道自己有官在身不能狎妓,今晚的事情只能点到即止不能闹大,偏偏还搞上这一出,感情是想让我丢官不成。
这事要是闹大了传到临安,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谏官分分钟能用奏章把自己撵出京城。
盯着李凤梧连声冷笑道:“好一个李家小官人,柳某记住了,必不忘今夜之事。”
李凤梧面无表情,先是拳打柳子远,然后骂了柳青染一顿,现在再和柳相正一番舌战,和柳家的恩怨已没有缓和的余地,也不介意被这位四品京官惦记,毕竟朝中那位张相公还有两年,只要自己在这几年能考个进士,哪怕是同进士都足以护住李家周全。
当然,如果柳相正能有大才胸襟,不和自己一般见识那最好,如果真要较真到底,自己也不会轻易认输,谁叫这是一个官大不一定压死人的朝代呢。
两首画舫渐行渐离,李凤梧转身前对着柳相正轻声说了一句:“官居四品又怎样,做官多年,被官场那口大染缸荼毒得已不知分辨是非,还是那个曾言男儿死当谥文正的柳家娇子么?”
声音极轻,但柳相正听了个隐约,怔在窗前,神色晦暗极其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