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衫微微眯了眼睛,凝望着那一身铠甲。
当那人越来越近时,石青衫抿唇笑了。
那种笑容,是太阳落下仍有繁星明月当空的明亮,是出走半生仍有家还的喜悦。
是石青衫见到杨择的笑容。
她的杨择啊,回来了。
一个漂亮的翻身,杨择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疾走几步来到石青衫跟前,却又在离她有五步距离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冰冷的银色铠甲上,一路奔波而来的灰尘和泥土清晰可见。
那张令姑娘神魂颠倒的脸,仍旧能打动石青衫的心,不过她瞧着,杨择瘦了很多。
他那双一贯含情带笑的眼睛,此刻凝望着她,似有不敢置信,更添失而复得的喜悦。
不过,杨择不敢靠近,因为他是杀死她外公的凶手。
她恨他的。
见杨择手足无措像是个孩子,石青衫不禁笑了。
“突然回来,难道不是为了见我吗?”
杨逸他们早就知道她回来,肯定会将这个消息传到杨择那里。
单看杨择这个风尘仆仆的模样,就知道他有多着急想要回来,见到她。
杨择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石青衫,不敢相信她是真的活过来了。
可看了这么长时间,她有血有肉,这一切好像是真的。
“你就不问我,为什么还活着?”石青衫歪了歪头,笑眯眯地看着他。
杨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张了张嘴,“你,为什么还活着?”
石青衫扑哧一笑,有谁瞧见过他这么傻气的样子?
随即,石青衫将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简而言之,实实在在地回答了他。
“本来要死的,鬼老道救了我,就和以前我在桃花林做梦一样神奇。”
至于其中细节,石青衫不想说。
这个解释虽然很玄乎,可石青衫知道,杨择会相信的。
杨择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说了一个字,“哦。”
那就好,幸亏有不老山的神奇啊,才能让他重新见到石青衫。
从前那些肉麻的话,此刻杨择却说不出口了。
石青衫又笑吟吟道:“我看起来没有一点恨你的意思,你不问问我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恨我了?”杨择一字一句轻声道。
真像是地主家的傻儿子,石青衫笑得越发灿烂,眼眸中却隐含泪光。
“从鬼老道那里我弄清楚了一件事,我外公不是你害死的。”
“杨择,还能爱我吗?”
两人凝视彼此,直到日落月升,淡淡的月华落在她身后的墨发,落在他温柔含泪的眸。
杨择笑了,在一滴眼泪掉落之前,几步上前,抱紧了石青衫。
“这算是求我吗?”
“求你。”
“用不着,我怎么会让我媳妇儿受委屈?”杨择笑着,语气有些傲娇。
趁石青衫没看见,杨择抬手揩去了眼角的泪水,大男人哭,真是太丢人了!
失而复得,他更加小心翼翼,吻着石青衫的发丝。
“你回来了,除非死,否则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我。”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块。”
嗯,我爱你,爱到没有条件,放下所有尊严。
我爱你,这辈子只对你纠缠不休,从生到死。
石青衫又哭又笑,幸好是在杨择的怀里。
一声口哨响起,旁边一个男声玩笑道:“二位,虽说是天黑了,这怎么也是大庭广众的……”
闻声,石青衫抬头,看到了玉子熙也是风尘仆仆的,脸上洋溢着同喜的笑容。
大军都已经被安排回营帐了,只剩下一些亲信望着他们暧昧的笑。
而玉子熙旁边,则是刚刚赶过来的玉颜。
玉颜仍旧冷冰冰的,在石青衫目光扫过来的一瞬间,挪开视线。
是的,她原本是在看杨择的。
石青衫的笑容凝住,目光在他们二人脸上淡淡扫过,擦去泪水,“你也回来了。”
玉子熙不禁笑了,“皇上都回来了,我可不在那些贫瘠之地吹冷风。”
玉子熙看了杨择一眼,忽然捂着脸,“哎呀,我看闲杂人等还是退下吧……”
说罢,玉子熙便提起刚买的一坛好酒,转身要离开。
“你去哪儿?”石青衫问。
玉子熙头也不回,“我可不是孤家寡人,我当然是去你家了。”
懂的人自然知道,玉子熙要找的人是谁。
“别去了。”
玉子熙回头,唇角一扬,“为什么?是你父亲不愿意,还是你不愿意?”
这次无论是谁不同意,他都不……
“她不在了。”
“不在?去哪儿?”玉子熙笑问。
石青衫的目光空洞,“她死了。”
这三个字来的太过突然,玉子熙咧嘴笑了,“胡说什么,不想让我和她在一起,也……”
“不信的话,你问玉颜,”石青衫抬眸,望向玉颜的方向,“丞相府的人都知道,连玉颜上去,都没能救得回来我三姐。”
玉子熙猛然望向玉颜,笑容尽量放轻松,“玉颜。”
然而玉颜没有说话,玉子熙对她太过熟悉,知道这就是她,肯定的回答。
“不可能,不可能,她是……”
“小产,大出血,”石青衫毫不留情地道出了事情的真相,“你走之前,她怀了你的孩子。”
无论那个想害三姐的人是谁,玉子熙都有责任。
三姐都死了,为什么她要看着玉子熙仍然活得逍遥自在呢?
哐当!
手上那坛子梨花酒摔在了地上,酒香四溢,好像这是梨花盛开的春日里。
春日依旧会来,可那个携手同游的姑娘,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
石家的陵园。
但凡有名有姓的石氏宗亲,都会葬在这里。
石红绡是没有资格的,但当时杨妙杨婼过来祭拜,石明远便特许了石红绡葬在这里。
这里冷冷清清,静得怕人,只有一座坟茔,上面插满了各色的小雏菊,似乎可以想见,这坟墓的主人生前是如何的妩媚多姿。
墓碑上刻着的‘石红绡’三个大字,玉子熙已经盯着一天一夜了。
从昨天傍晚,石青衫将这件事告诉了玉子熙,他就来到这里,跪在这里陪伴了一整夜。
纸钱烧了很多,玉子熙自问从未如此迷信过。
他又买了两坛好酒带来,半坛子敬他爱的人,剩下的一坛半,他全喝了。
喝了这么多,他却越发清醒,清醒地认识到,石红绡不可能再活过来的事实。
不是说酒能醉人吗?他的酒量不是很差吗?
为什么,就是不醉呢?
那种无声的疼痛,好像有一双利爪将他的心狠狠撕裂,鲜血淋漓,却早已麻木不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