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只有一更了,争取周末补更吧……)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置身于户部学堂中,让赵临川瞠目结舌的看着台上的汉督,脑子里嗡嗡乱响,甚至都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他是这样,其它人同样也是这样,作为户部学堂的学生,他们在结束一年的培训之后,就会前往地方出任税务专员,相比于其它各部学堂每期数十人,户部学堂每期多达数百人,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于地方上接掌税务之权。
与他们的学长不同,在这所学堂中,他们不仅接受各种财务知识培训,同样也接受现代税务知识的培训,在未来他们将会成为推行新税制的主力,也正因如此,相比于之前的半年短训,他们才会接受长达一年的税务专门知识培训。
而今天的这堂课,与其说是课,倒不如说是演讲,是汉督给他们做的第二次演讲,而随着演讲内容的延伸,那些内容无不是令所有人都用惊讶的眼光注视着汉督,至少在此之前,他们从未曾想到这种颠覆性的言语。
“不错!大家一定奇怪为何历朝历代都反对土地兼并,而到了本督这里,本督非但不反对,反倒还要反其道而行之!”
置身于礼堂主席台上的朱宜锋看着台下的两百多名学员,他们的年龄不等,年青的不过只有二十几岁,年长者也不过三十几岁,这些人是真正的第一批接受西方现代税务理念的税务官,当他们进入地方之后,推行新税制最大的制约也就解决了,不过还需要他们适应并掌握了基层工作之后,才能完全推行新税制,再者新税制的基础需要在全国范围内测量土地,制定以土地为基础的税收政策,至于现在的工作则是加强盐税,尤其是其他商业税收的征收。
看着台下的这些学员,如果不是因为提到农税田赋的征收,朱宜锋恐怕也不会谈到土地兼并的一事。
“其实不反对土地兼并的原因非常简单——因为根本没有必要!这两年,府中也进行过土地调查,在这本督先以一个村子为例……”
学员们的诧异中,朱宜锋从烟盒中取出一根香烟,或许这是唯一能让他找回另一个时空感觉的爱好了。看着眼前的这些学生,先是深吸一口香烟,随他才继续说道
“……王皇阁村共有233户,996人,共有土地亩,人均近3亩;其中地主3户,29人,占有土地275.7亩,人均9.5亩;富户22户,135人,占有土地657亩,人均4.8亩;中户99户,436人,占有土地亩,人均3.3亩,贫户100户,366人,占有土地576.1亩,人均1.6亩,赤贫农9户,30人,占地2.8亩,人均0.01亩。”(1)
提及这个数字的时候,朱宜锋的唇角微微一扬,一开始的时候,他也曾以为中国的土地问题非常严重,关系到国计民生,毕竟后世很多人总是不断的强调着土地、土地,但是仔细调查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无论是湖南也好、湖北也罢,地主占有的耕地不超过总耕地面积的20%,而人均占有耕地往往都在人均占有耕地面积的3倍以内。占人口半数以上的雇贫农人均占有耕地是各地平均都在70%以上,表明这部分农户的大多数仍然是自耕农。
“在王皇阁村中,最接近人均土地的就是那些中户,他们的家庭普遍人均在3亩上下,那么他们过的又是什么日子呢?百姓主食平时以谷蔬为主,一般在正常年景仅能糊口,均鲜盖藏,不少中等农户甚至还要依靠举贷度日,即便如此,其终年几乎无力食肉,即偶尔食之,其数量亦属有限,而为躲避灾荒,这些中户正常年景下尚且终年粗粝,糠菜半年粮,灾荒年的状况无疑会更加恶化。即便是平均土地,不过也只是让所的人都过上这种近乎赤贫的贫苦,所以先前有同学问我,待他日立国之时,新朝是否会抑制土地兼并、打击豪强,我的回答很简单——不会!”
最后两个字加重语气的时候,朱宜锋特意将视线投向台下之前提出问题的那个学生。
见汉督的目光投向自,席南林立即起身反驳道。
“若官府不抑制土地兼并,长此以往,又岂有百姓立锥之地?若不打击豪强,又焉能推行政令?”
“嗯,那么……”
看着这个似乎还在坚持已见的青年,朱宜锋反问道。
“抑制土地兼并的目的是什么?是为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
一声自问自答之后,朱宜锋凝眉说道。
“好了,为了实现这两个目标,官府可以颁布一道政令,没收地主、富农土地、于全国进行土改!然而结果是什么?按满清户部的统计,全国耕地约为8亿亩,考虑到其中隐匿土地,应该在10亿至11亿亩上下,全国人口是4.3亿人,人均耕地尚不到三亩!然后呢?耕者有其田,少田,居者有其屋,破屋!这就是现实,所以我们不能仅把目光局限于眼前的一亩三分地,还要把目光看的更为长远一些!”
汉督的言语让赵临川有些疑惑,“不局限眼前”、“更长远一些”?这是什么意思?他又朝固执己见的席南林看去,正是席南林的一番话让所有的一切都走了味。
“现在农村最大的问题是什么?不是土地集中,而是土地不足,是人多地少,这才是最根本的问题,几千年来,王朝的更迭往往都是因为这一原因,问题不在于土地的兼并导致农民起义,持续战乱,而是因为人多地少之下,百姓生计难以为计引起了社会动荡,就像现在农村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盯着台下的那些学生,朱宜锋道出了自己最担心的地方!
“光棍!”
这两个字传入赵临川的耳中时,只让他整个人顿时一愣,立即想到那些于村间地头处闲逛耍横的光棍汉,几乎每个村子里都有少则十几个、多则数十个那样的人。
“为什么会有光棍?是因为人多地少,土地产出有限,百姓为养活家人,往往会溺杀女婴,因为男孩可以传宗接待,养育女儿是赔本的事情,以至于乡间的男人越来越多,很多青壮男子根本找不到媳妇,以至于混为光棍,到处游荡,他们才是农村最大的问题,于三省这样的光棍多达两百余万,在全国,青壮光棍不下千万人,这些人如果得不到妥善的安置,那么为居心叵测煽动,其必将为动乱之源,所以,这才是农村最紧迫的需要解决的问题!”
将烟蒂按灭于烟灰缸中,朱宜锋的声音显得极为凝重。
“很多人读史书只看到了土地的兼并,却没有看到动乱的根源是什么,问题的根本是人多地少,人多地少,生计难以维持,所以才出现流民,溺杀女婴导致流民中青壮颇多,这些好凶斗狠的游民自然也就成了动乱之源,所以,想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要将农村的剩余劳动力转移出去!”
转移剩余劳动力,这是避免战乱的唯一选择,也是破解所谓的“三百年循环”的唯一选择。
“转移劳动力?”
赵临川连忙竖耳顷听着,而他身边的李培根也是一副极为认真的模样,准确的来说,所有人都在认真听着汉督指出的解决之道。
“大家肯定好奇怎么转移,其实,现在督府一直在这么做,之所以鼓励民间办厂,就是为了通过工业去吸纳农业剩余劳动力,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像现在修建铁路,于三省一共雇佣了超过15万工夫,这些工夫每个月的工钱是三元,而一亩地一年所产值银不过五元上下,一名工夫一年所得相当于种7亩地,铁路工地包吃包住,工钱自然相对较低,但是习惯务工高收入的他们,又岂会再愿意种田?以武昌的纱厂为例,工钱皆在四元左右,一人务工,可供全家维持生计,若是三省有百万工人,那么就等于从乡间吸纳百万生计难以维持的剩余劳动力,这些人进厂务工后,需要有人卖菜、卖布,所有生计均仰赖商业,酒馆、商铺亦需要雇佣劳力以满足服务,这些服务行业亦可吸纳数十万以至上百万劳力,再考虑随其进城的家人,等于从农村吸纳五百万人口,而五百万剩余人口进城后,农村闲置多少土地?”
反问之时朱宜锋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如果工厂可以提供两百万,甚至三百万、五百万劳动岗位呢?会有多少人进城?会有上千万人,甚至数千万人进城!”
对此,作为穿越者的朱宜锋自然不会怀疑,事实上根据后世的经验来看,工业化是转移农村剩余劳动力的唯一途径,同样也是保持国家长治久安的唯一途径,事实上,在未来的差不多一个半世纪里,农民从未曾依靠土地富裕起来,最终他们是通过进城务工变得富裕起来,而在这个没有化肥、良种的时代,依靠那么几亩产出极低的土地,他们甚至还最起码的温饱都没有办法解决。
而更为重要的是,就工业对劳动力的需求来说,将来不仅不应该抑制土地兼并,甚至需要鼓励兼并——因为只有如此,才能迫使国人走出乡村,放弃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往城市里务工。毕竟千百年来中国都有着”不远游”的传统。
“那敢问汉督又岂是所有人都愿意离乡进入工厂?天下百姓若非迫不得已又岂有愿离乡者?”
恰在这时有一个学生发出了他的疑问。
“没错!”
面对这个问题,朱宜锋差点出言称赞了,这个问题提的正是时候。
“确实如此,民间不是有谚语嘛,“病死不离家,老死不离乡”、“在家千般好,出门一日难”百姓不愿意出去,怎么办?但凡有一线希望,就没有人愿意出去,只要那一亩三分地,能勉强维持家里人不至于饿死,他就愿意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哪怕一天只吃一顿饭,哪怕一年到头儿吃不了一次饱饭。这是什么?”
听着台下的学生和官员们,朱宜锋冷声说道。
“这就是惰性,这就是老百姓身上的惰性,千年来,他们习惯于困守土地,纵观史书,除了少做人或是读书或是经商才会离乡,其它百姓除了逃荒,又有几人愿意主动离乡?屈指可数,即便是所谓的“湖广填四川”,那也是因为家里的土地不够,眼看着就要饿死人了,他们才想着出去。迫不得已啊……”
其实何止中国人如此,这是全世界人民的通病,当年欧洲人拓殖新大陆时,最初奠定基础的不是士兵就是流放犯,直到后来的饥荒才使得千百万欧洲人纷纷移民美洲。
“希望!”
吐出这两个字,朱宜锋喝了口茶,润了下嗓子。
“但凡百姓能够看到希望他们就不会从乡间移出,为什么?因为还不至于饿死。怎么打破这一点呢?我们要让他们看到希望,这十几万筑路工人,是按名额分配到三省各县,他们现在一个月能挣三块钱,家人,他们的同乡会看到这些,会在土地之外看到新的希望。”
话声稍稍一顿,台下的学生以及官员们,这时才知道为何当初筑路工名额要按人口分配,甚至分配到乡村,原来还包括有这样的用意。
“政府的责任是什么?是抑制土地兼并?一个县只有60万亩地,即便是再抑制,他不会因为你的抑制而多出10万亩20万,土地不会增长,但是人会不断的增长。人越来越多,土地越来越少,等到60万人种60万亩地的事。怎么办?一亩地能养活一个人吗?”
一亩地养活不了一个人!
户部学堂里的这些学生绝大多数都是出自于乡间,或许他们很多都是中小地主以及富农出身,和他们对种地并不陌生,一亩地绝对养活不了一个人。
“别说一亩地养活不了人,即便是三亩地,也只能让一个百姓勉强糊口。全国的地亩有多少?人口有多少?平均下来,不过也就三亩多地啊。现在是三亩多,若是再承平几十年,人口在增加的几千万、上亿!到时候又是多少?两亩?或者更少?”
在另一个时空之中,太平天国以及西北、西南的“回乱”让中国的人口减少了一亿有奇,也就是这减少的一亿人口,加之从19世纪中期东南各省向南洋,华北各省向东北的移民,加之“丁戊奇荒”以及随后灾荒饿死了数千万人,才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中国的人口压力。
人口与土地!
在中国这是无法回避的问题,一方面是土地不可能增长,另一方面是人口的迅速增长。可开垦的土地越来越少,人口却还在不断增加着,百姓的生活日益贫困,工业不发达的现实使得中国不能够提供工作机会,从而实现农业人口向工商业的转移,最终,农民起义……不对,在那个时候变成了革命。
但是革命还是没有解决问题。依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人多地少的问题。仅仅只靠那几亩贫瘠的土地,百姓的日子依然过的非常艰难,没有,因为土地分到个人变得富裕,反而日益贫困。这无关政策、无关政治,只是因为人口——人口在增长,土地不仅没有增加,反而减少了。
怎么办?
最终,作为工业提供了机会——凭着人力优势建立的“世界加工厂”地位,吸引了数以亿计的农民进行务工,不过让人遗憾的是,受限于所谓的“户”那些人从来没有融入到城市中成为新市民。
但无论如何,土地与人口的问题得到了解决——务工的收入使得农民终于第一次真正摆脱贫困,让他们过上相对富足的日子,这是那一亩三分地无法给予的。
这就是道路!
同样也是解决之道!
“怎么办?”
又一次发出这个疑问,在众人的思索中,朱宜锋继续说道。
“所以这个时候政府的责任是什么呢,就是千方百计的促进工业发展,通过发展工业提供足够的就业岗位,通过工商业的发展,去吸纳农业的剩余劳动力,将那些农民变为市民。”
市民的消费远远高于自给自足的农民,农民自耕自积,自给自足,但是市民却不同,市民生活所需完全依赖购买,甚至包括最基本的水!他们的生活消费不仅会带动轻工业,同样也会刺激第三产业的发展,进而提供更多的工作岗位。这就是一个良性的循环。
“而随着人口不断的外出迁入城市,自然会带来一个新的现象,说是乡村因人口外流,必会导致其让出土地日益增多,到时候……”
不待朱宜锋把话说完,一声刺耳的嘲讽声于台下响起。
“到时候自然是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汉督当真不愧是商贾出身,打得一手好算盘,闻汉督如此厚待,天下士绅焉能不尽心效力……”
(1)因为手头没有湖北、湖南地志资料,在这里引用《商丘地区志》虞城县界沟镇王皇阁村土地改革前的一个土地占有情况调查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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