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五月,虽说不算是一年之中最好的,可却也差不到那里去。到了这个时候也就是青纱帐起的时候,天上白云满天,地上就是一片望不到边的滚滚绿海。一座座村镇,就像漂浮在绿海之中似的。
不过对于百姓来说,最好的还要算是秋季。那个时候谷子黄了,高粱红了。秋风一吹,沙沙做响,对于百姓来说,那是希望,那是忙活了一年的希望。
现在,对于百姓来说,虽说那青纱帐起,可一年的年景还没有显出来,到收的时候,还有几个月,到时候雨水能不能跟得上,直接影响到一年的收成,现在那高梁长的是杆,谷子长的是禾,长了穗的时候,还有雨水足的才好,雨水稍微少点,那灌浆差的就不是一星两点。
那就是老天爷给脸色,谁也没有法子。
不过尽管如此,在青纱帐起的时候,百姓们还是对这一年的收成充满了期待,充满了希望。
在这青纱帐间的田间小路上,一辆洋式的四轮大马车,缓缓的被两匹大骡子拉着,老远就听见它那车轮碾压地面时发出的声响,马脖间挂着的铜铃发出的响声也很清脆。
这辆马车是宝丰县火车站驶出的——今年春节后,铁路修到了宝丰,在铁路修通后,一些从南边来的生意人,于火车站开了马车行,马车行里都是的汉阳的大马车,宝丰县第一次有了“公共马车”的生意。
一大早起,它就载着从火车上旅客,沿着这乡下的土路,朝着市集上赶去,大骡子刚刚吃饱饮足,赶车的车把式,不时的勒着它,让它走的慢一点,这大马车一天要走几十里路,骡子不能累着。
可骡子自己走得十分起劲,非得车把式勒着它不可。不到小晌午,就赶出了30多里。这一路上,不时的有人上车下车,对于沿途市集乡村的人来说,他们现在已经习惯了花上几个铜板坐着大马车赶集走亲戚的生活。
生活方式的改变,总是在不经意间发生的。
现在已经是正晌午了,虽说这半敞篷的马车顶上有帆布车篷挡着阳光,但太阳仍然晒得人老是擦着汗。这个时候骡子被晒的也慢了下来,还没有赶到打尖的地方。车把式由它走着,尽管人们催促,可车把式却有他的主意。
这车上这会只有九名乘客,虽说这种轻便的乡间公共马车上有十二个坐位,可依然显得很挤,虽说他们携带的行李都扔在车顶的货架上,至于骡子的料袋子,带着长绳子的洋铁皮小水桶,也在那里系着。车厢里之里有点挤,是因为这车厢里也有货占着位,一个商贩携带的货就把车里占满了。
而在这些乘客之中,靠近车门坐着的是一个穿着军装的年青人。他是从宝丰火车站下车的。因为天气热,他解开了军衣扣子,敞着怀,手里拿着军帽,露出和尚头来——汉军的军爷都是这副和尚头。
他的个子不算太高,瞧着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模样,面色黝黑,性格瞧着也很是开朗,跟这车上的人,即便是那些刚上车的人,也很快就混熟了。而在前村上车的那个抱着娃娃,领着十五六岁妹子的妇人,更是不时的瞅着他。
“军爷,你是哪村的?”
抱着娃娃的女人问他。
“王家村的。”
“家里还有什么人哪?”
“有爹,有娘。”
“你是啥时候出去的?是年个当的兵吧?”
“大嫂子,你咋知道俺是年个当的兵?”
其实答案非常简单——去年长毛逃了之后,义军便在河南招了三万新兵,也只有那么一批,这人肯定是那批新兵里头的。
“我三哥也在军队里……”
一旁一真默不言语的小姑娘插了一句话。
“那个,你在军队里干啥?”
“你猜猜看。”
那小姑娘歪着头端详了一会儿,说道:
“你是个步兵吧?”
“哈哈,真让你给猜对了。”
他嘻嘻一笑。
他还不是步兵,其实又有多少人当兵不是步兵?既便是伙头兵,那也是步兵,在义军里面,不是步兵就是炮兵,要不就是骑兵。在军队里步兵见到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兵,也只有羡慕的份。而他就是骑兵,而且还是第三骑兵团的团长,义军有五十七个步兵团,可却只有三个骑兵团!不过,在这里,没有人能认出他的中校军衔,对于老百姓来说,这些领衔似乎没有任何区别。
马车慢悠悠地走着。路两旁,高粱穗又大又红,密密地排列着。满耳都是高粱叶哗哗的响声。
很快便到了王家村的村口。
和车上的人告别后,他就跳下了马车,然后朝着村子里走去。提着两个包袱,向村里走去。不知怎的,离家愈近,邓明绍的心里也越发忐忑不宁。
按常理说,一个人最熟悉的,莫过于家乡的路。那里一个井台,一个小洼,一株小树,一条田间抄道,都从童年起刻在了他的心上,直到老死,也不会忘记。因为在那座井台上,从三四岁就跟娘抬过水呀,在那株小树上有他抹过的鼻涕呀,在那个小洼里他摔过一个碗挨过骂呀。这些一起深藏在记忆中了。
可是现在他回到了家,却不能判定哪个是自己的家门。
家在那?
邓明绍记得家里的栅栏前,有一株歪脖子枣树。娘总是站在这株枣树下喊着他。
“小绍!回来吃饭吧。”
可是现在没有栅栏,也找不到那株歪脖子枣树。
究竟哪个门口是自己的呢?
他停下脚步,从十二年前,做为家里老大的他,眼瞧着若是自己再呆在家里,弟兄三可能全都饿死的他,和村里的其它人一样,出门要饭讨生活了。那时他才十四岁,再后来他到了武昌,要过饭,在码头上扛过活,后来又机缘巧合当了伙计。再后来,太平军来了……可这么多年,他从来没回过家。
这一别就是十二年,这十二年,他梦里明明都记得家的模样,想着自己有朝一天,总会回到家,怎么现在全都忘记了!
自己怎么能把家给忘了呢?
就在邓明绍紧张的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忽然记起,在他家的旁边,有一个石碌碡,他常常端着碗,蹲在上头吃饭。有一回不是还摔破一个大碗吗!也是在那地方,自己从老三的背后冷不防给了他一下,让他从上面跌到地上,头摔出一个口子,他为此还挨了娘两巴掌,……
拐回头走了几步,果然看到那个石碌碡,只不过那株歪脖子枣树。
放下手中的包袱,他走到那破木门前,叩起门来。一连叩了几声,里边没有一点儿动静。邓明绍深吸了口气,有些紧张的喊道。
“娘!我回来了。”
没人答声,这,这是怎么回事。
邓明绍又冲着院子里,用他那已经变了味的河南话喊了声。
“娘,俺回来了……”
“谁呀?”
只是瞬间,他便听出是娘的声音。这声音曾经只在梦里有过。
“娘,是俺,是俺,小绍子啊!”
邓明绍冲着院子里喊着,泪水已经从的目中流了出来。
只听屋里一声唏嘘,一阵响动,什么东西乓地一声跌在地上。门开了,只见娘穿着一个破蓝褂子,掩着怀走出来,在门坎上绊了一下。
终于,在离家十二年后,邓明绍再一次看到娘,在过去的十二年里,他从未敢忘记娘的模样,现在娘老了,头发白了。
“娘!”
见到娘的瞬间,邓明绍连忙跪下去,连叩了三个响头。
“儿回来了,给您叩头了……”
走到他的身边,从上到下打量着他,围着他转了两三个磨磨儿,又扳过他的脸凑近看看,看着,看着,似乎认不出这穿着洋军装的人来。突然,她一把抱着跪在邓明绍的怀里啜泣起来。
“小绍子啊,当娘的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你了啊……”
娘的哭声让邓明绍的鼻子酸酸地强忍住自己的眼泪。
“他婶子别哭了。”
这会已经有周围的亲邻听着动静走了出来,立刻劝慰地说,
“小绍子回来了,这是大喜,你光哭反叫他心里难过。”
直到被人这么劝着,她拾起衣襟,擦擦眼,收住了眼泪。
“娘给你做好吃的,做你最喜欢吃的……”
娘儿俩进得院来,院子里依如过去一样,简单、破旧,但却很整洁。
抱了一抱烂豆秸,她坐在灶前划着火镰。
“娘,俺来……”
邓明绍连忙一把抢过去要点火,但她却不让,她瞧着这十几年没见着的大儿子说道。
“绍子,你歇歇吧。你在外头这么多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呵!娘都以为见不着你了,你歇着……”
“在外头不苦,有吃有穿的……”
“唉,别哄娘了,出门在外要饭吃的那苦你当我不知道?就是你现在……”
瞧着儿子身上穿的这衣裳,虽说没怎么见过世面,她却也知道,这是城里头那些当兵的穿的,一个月都有几块军饷。
“当了这兵,那吃的也是断头饭……”
这一说不要紧,娘的泪像一串水珠似地滚落下来。
“俺哥,俺哥那……”
在喊声传来的时候,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年冲了进来,他瞧着穿着黑色军装的邓明绍,先是一愣,然后又问道。
“你,你是俺哥?”
“小三……”
虽说背着光,可邓明绍还是看清这少年头上的疤,邓明绍认出了,这是小三,他兄弟。
“没错,我是你哥,你是我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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