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进入6月起,义军的部队在动员,尽管南岭的铁路隧道并未筑通,但是经过三年的日夜赶工,汉粤铁路除非南岭等少数复杂地形的铁路尚未筑通以来,其他各段皆以修通,数万官兵通过铁路、公路从广东、湖南等地调动着。
这是义军成军以来规模最大的调动。可即便如此,对于外界来说却是一无所知——他们看不到大军在行进,因为在大多数时候军队是通过火车以及轮船进行调动的,甚至就连外界也不知道,在短短不到一个月江,九江一带便云集了数万军队。
军队的调动甚至没有给长江的航运造成丝毫影响——民运的轮船依然在江上航行。依然有各地的乘客通过轮船往返于各省。
“盛世之景!盛世之景啊!”
在走出码头的时候,看着码头外繁荣的武昌市街,程玉亭忍不住大声感叹道。
“今日才知,玉山老弟所言非虚啊……”
对于武昌,他并不陌生,实际上几年前,程玉亭来过武昌,那时的午餐并不见得比安庆繁荣多少。而且四年前,全城又尽为发匪所焚,城内外皆为一片赤地。而现在,他所看到的武昌,却是一个比他所见过所有城市更为繁荣,即便是京城亦无法与之相比,虽是伏暑,空气中却不闻京城的恶臭,街道宽敞整洁,地上尽不见丝毫污物。
在程玉亭感叹时,来码头接他的周馥则轻说道。
“田玉,这武昌你以后天天可都可以看着新闻,禀文带来了吗?”
尽管数年未见故友,但此时周馥更关心的是其来的禀文,那禀文是徽州众绅士的联名禀文。
“带来了,带来了!”
程玉亭连忙说道,他是徽州团强练总办程枚攻的长子,而程枚攻则是原闽浙总督程祖洛的儿子,程枚攻是奉咸丰的诏命在乡组织团练,过去数年间一直捍卫乡里。
而现在,程玉亭和其一行三十余名徽州士绅贤达,却一同来到了武昌,来了这个“贼寇”所在,而他们之所以来说,是求援的。准确的来说是请求汉督拯救天下万民的。当然更重要的是为了程家也是为了徽州的将来。
其实,几年来,徽州众绅一直同武昌这边多少总有些联系,就像周馥等徽州士子就有不少于武昌出仕。开始他们和很多人一样,视武昌为叛逆。可是随着那些士子带来的消息,却让他们动摇了这个念头。
尤其是在发匪与官军的撕杀中,那贼来杀民,官来亦杀民的撕杀中,面对数百万百姓惨死官匪之手的现实,他们反倒是羡慕起那些在湖广和广东的享着“太平”的百姓了。
待到义军北上河南时,非但秋毫无犯且以军粮赈济难民的举动时,更是让他们感慨义军当真不愧是“仁义之师”。这差不多小一年来,各种有关义军仁义的消息,通过各个渠道传至徽州等地,即便是程枚攻这位原闽浙总督程祖洛的儿子,也暗自在心里琢磨起了将来,毕竟无论是官是贼,皆不以民为民,只有武昌的这位汉公把百姓视为人!
在其与武昌这边稍一联系后,双方立即在私下勾通起来,而现在,徽州众绅之所以来这里,表面是其自发,实际上不过只是来演一出戏。
“玉山,现在接下来怎么办?”
程玉亭有些紧张兮兮的说道
虽说在徽州程、汪两家是当地的大家,但是在这里却是摸不着头脑,实际上敢来武昌的大都是徽州小门小户,比如周馥就是出于当地小门。也正因如此,他才会显得有些紧张,毕竟,这出戏要怎么演,如何唱,要全听周馥的吩咐。
“戏简单!关键是要怎么唱!”
周馥的唇角微微一扬,看着程玉亭说道。
“明天,明天不仅有你们去,还有其它人到时候你们一起,一起去督府!”
接着周馥又把话声压下,轻声交待着一些细节上的问题,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工部学堂里的国文教授,而是督府里的从吏,虽是小吏,但却直接对汉督负责,相当于天子近臣。
这一夜武昌看似风平浪静,但实际上,这一夜却有许多人都睡不着,那些来自安徽,江苏,江西,福建等地的数百士绅们,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一直等着天亮。他们的所思所想是自己这么做能够给家乡带来什么,更重要的是,会不会天下太平。
“汉公东征之日,即是天下太平之时!”
于心底这么默默的念着周馥等人信誓旦旦的言语,程玉亭的心底反倒有些担心。他害怕,他害怕若是消息传出,到时候程家身陷官贼之手,受其夹攻。
毕竟现在徽州一边是发匪一边是官军,至于武昌……武昌距离那里总还是太远了点!
“父亲这么做会不会有些欠考虑?”
程玉亭如此寻思道。
但是这个念头在他的脑中也是一闪而过,毕竟这次父亲已经做好的决定,也是徽州百姓做好的决定——迎汉。
至于他为何来这?
是因为汉公需要一个理由!
需要一个让天下人信服的理由,什么是让天下人信服的理由。
工部学堂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中国第一所专门的工科大学,在过去的几年间,其培养了数以百计的工程技术人员,而在工部学堂之中,除少数几名国学教授之外,其它教授几乎全都来自国外,悉数来自英法等国,也正是他们在这里将西方的工业科学传入中国。不过却也不是全部,至少在工部学堂之中还有一名中国教授——邹伯奇。
正是在他的主持下,工部学堂制造出了第一批照相机,这是种皮腔相机,其采用的是数年刚刚发明的火棉胶湿版,其操作虽然麻烦,但成本低,仅为银版法的十二分之一,曝光比银版法快,影像清晰度也高,玻璃底片又可以大量印制照片。
而邹伯奇在过去的一段时间中,一直在研究着新的摄影法,到了深夜,离开办公室的他吃惊的发现学院里的道路草坪上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人都到那里去了?”
虽说是深夜,可平时这个钟点,工部学堂里的学生总会在试验室进行试验或者于图书馆看书,深夜的工部学堂正是学习之时,但今天似乎有所不平,那路灯下不见了看书的学生。
到了主楼,邹伯奇才发现有几名教授正在那里说着什么,于是他疑惑的走过去问道:
“诸位,为何在此?”
“学生们都聚集在讲演堂……”
李善兰这位以数学见长的数学教授一边苦笑着向邹伯奇说明事情经过,一边陪着他走向讲演堂。
此时的讲演堂,聚集了工部大学堂的全部学生。学生们自动按系一堆一堆的聚集在一起,一年级的学生则按班级聚集着,他们的神情大都悲愤非常,甚至其中不少人目中带泪。
走近了,邹伯奇看到在前台展示着一张张照片,那些照片上尽是百姓惨遭杀戮的画面,虽说照片模糊,但也能认出来杀害百姓的既有太平军,也有满清兵勇。
这,这些照片是那里的来的?
在邹伯奇的诧异中,有一个青年站在台上,挥着拳头高声说道:
“诸位,诸位,百姓何罪?百姓何辜?天下百姓何辜?我等得蒙汉督之庇护,能于此乱世之时于此安然读书,全然忘记今时之世!君不见苏皖赤地千里,千百万百姓惨遭屠杀!这还有没有天理!贼来杀尽剃发人,官来尽杀蓄发人!天下百姓何罪,尽遭如此屠虐!我辈不才,虽是书生,手无搏鸡之力,然却心存丝许良知,我张益平明日愿上书汉督,请汉督发兵以救天下万民。哪位愿与我同往,向汉督上书?”
“南齐兄,我当与你同往。”
“张南齐,我也与你一起去!”
……
顿时,那响应者一大片。
又有人跳到台上,激动的说道。
“张南齐说的对,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汉督之仁,又岂能见天下百姓遭此屠虐。我王景山,愿向汉督上书,为天下百姓张目,请汉督发兵讨伐南京邪逆!哪位同学愿与我联署同往?”
“景山说得有理,我等愿往。”
“不错,我等读书之人自当为天下百姓张目。”
……
与此同时,还有一些学生则暗暗聚集在一起,彼此说道:
“汉公虽为汉公,可在名义上多少也曾受洪贼之封,汉督若是出兵南京,岂不是以下犯上。我们不可以冒然行事,陷汉公于不义之中……”
“不错,这倒也是。”
他们这边的话声一落,那边立即有人反驳道。
“汉督他时受洪贼之封,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焉能一概视之!”
那反驳的声音随之陡然提高。
“更何况,圣人有言:君有道,从之,忠之;君无道,弃之,伐之。以洪贼之行径,其焉能为君,我等上书请汉公的伐以洪贼,不过是顺应天理,是为拯救天下万民,洪贼无道,吾等弃之,汉公伐之,焉会陷公于不义,再者汉公为皇明之后,自当救以天下万民,岂能他日一时权宜,而视天下百姓于不顾?”
……
这般斩钉截铁的话语之后,一旁立即有人大声叫好,更有人说道。
“我等一起起草吧,明日去府中上书汉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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