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年底。

盛京城年味渐浓,街上闹市繁华,叫卖腌腊肉的农家商户比比皆是,更有许多售卖桃符、门神、金彩缕花、春帖幡胜等吉祥物的铺子。

妇人们牵着小孩儿的手走上街头,为家里置办果蔬腊肉等年货,也为孩子购置过年时穿戴的锦衣和新靴。

富贵些的人家,除了置办基础的东西,也买些干果花糕、烟花爆竹、花灯彩头一类的东西,为除夕夜增添热闹。

然而这样的热闹里,萧弈却是忙上加忙。

临近年底,盛京城小偷横行,甚至还有拐小孩儿的人贩子。

京兆尹、大理寺、刑部三大衙门,忙得连轴转,五更天出门,恨不得忙到子时才能回府。

南宝衣还在靖王府小住。

萧弈不在府里,她每日最喜欢往皇嫂嫂的西楼跑。

皇嫂嫂的字画皆是一绝,制的花糕又好吃,烹的茶也很香,谈吐之间晓古通今,四书五经更是如数家珍,着实令南宝衣钦佩。

竹帘高卷,花窗洞开。

窗外种着几株梅花树,积雪光洁美好。

温彤依旧穿禅衣,正坐在窗畔绣一只虎头鞋。

南宝衣捧着脸坐在她对面,看得津津有味:“皇嫂嫂好厉害,这么复杂的虎头鞋都会做。不像我,连鸳鸯都绣不好……再过四五个月,我就要嫁给萧弈了,可是新婚的枕巾还没绣好,真叫我着急。”

温彤一边绣虎头,一边抬起美眸,笑吟吟看她一眼。

这南小娘子,嘴上嘟囔着着急,却从不见她动手去绣。

大约是不喜欢刺绣的吧。

她侧颜认真而白嫩清秀:“小郎并非墨守成规的人,他心仪你,哪怕你绣两只斗鸡在枕巾上,他也会欢喜的。”

南宝衣:“……”

她绣的还真是斗鸡。

她羞赧地揉了揉脸蛋。

正要吃皇嫂嫂给她做的梅花糕,余味匆匆进来:“郡主,靖王妃请您过去说话。”

南宝衣托腮:“说什么呀?”

她在靖王府小住的这四五日以来,靖王妃有事没事儿就喜欢喊她去花厅说话,她去了才发现,姜侧妃和她那两个儿媳妇——秋天过门的南槿和南椿,也在。

靖王妃一张嘴斗不过三张嘴,所以总喜欢喊她过去帮忙。

但她私心里是不乐意的。

余味替她整理发髻和妆容,笑道:“郡主别怕,这次是南家来人,接您回府过腊八节的。四姑娘亲自过来,就在花厅坐着呢。”

“小堂姐来接我?!”

南宝衣惊喜。

她牵住温彤的衣袖:“皇嫂嫂,你与我一块儿去见珠珠吧?我昨日跟你提起过,她能连吃二十只酱肘子的!我让她吃给你看啊!”

温彤掩唇而笑:“我如今不方便见人,你代我向宝珠小娘子问好。”

南宝衣一想也是。

她随余味来到花厅,珠珠孤零零坐在圈椅上,竟也没个人招待。

她知道靖王妃看不起她家里人,可这般处事,未免显得小气。

好在珠珠心大,花几上摆着那么多花糕点心,她吃得不亦乐乎,才不管主人家对她是怎样的态度。

“珠珠!”

南宝衣脆声。

南宝珠抬起头,嘴边还沾着花糕碎屑呢,立刻朝她奔来。

她紧紧抱住南宝衣,委屈:“呜,娇娇我可想你啦!”

南宝衣赶紧嫌弃躲开。

这姑娘手上还沾着油腻腻的碎屑,可不能弄脏了她的袄裙。

南宝珠不好意思地舔了舔指尖,然后热情地朝她张开双臂想抱她:“娇娇,我可想你啦!”

南宝衣更加嫌弃了。

她拿了帕子,亲自为南宝珠擦干净指尖的口水和碎屑:“小堂姐,你过完年都十六岁啦,该注意形象啦。”

“这不是看见你,高兴嘛!”南宝珠凑近了仔细打量她,“娇娇面色红润有光泽,想来这几日过得极好。娇娇,萧弈都养娇妾了,你就不生气嘛?”

南宝衣好想向她分享皇嫂嫂的事。

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害怕珠珠到处乱说。

这下子,她倒是体会到萧弈当时的心情了。

她收了手帕,笑眯眯道:“不生气呀。男人嘛,三妻四妾何等寻常,我向来宽容体贴,又怎会怪他?我呀,巴不得皇——桐姐姐,为二哥哥诞下子嗣呢。”

南宝珠惊讶不已。

她伸手摸了摸妹妹的额头:“没发烧呀,莫非是邪崇上了身?”

“珠珠,我真没事。你没见过皇——桐姐姐,她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女子。”南宝衣不吝赞美,“琴棋书画,烹茶音律,那真是样样精通!”

南宝珠噘着嘴。

她妹妹傻了,竟然和二哥的娇妾成了闺中密友。

她伸手捏了捏南宝衣的脸蛋:“我看,你是爱二哥爱的如痴如狂,连吃醋都不会了。罢了,我也不多说你,再过几日就是腊八,你随我回府过节好不好?嫁不嫁的,总要跟祖母说清楚。若是嫁,许多东西都要提前预备的。”

南宝衣乖乖点头。

她收拾了包袱,向温彤告辞之后,才随南宝珠回了锦程街府邸。

老夫人听说她还要嫁给萧弈,恨不能拿拐杖给她两下。

老人家握住南宝衣的手,语重心长地劝:“萧弈疯了,你也疯了是不是?他纵容妾侍怀上身孕,不给你脸面,你还嫁他做什么?”

江氏跟着怨怼:“娇娇,盛京城怎样的男儿找不到,你为什么死了心要跟他?咱们不怕得罪靖王府的,天塌了,我们替你扛着!”

程叶柔气愤:“莫非是萧弈拿你爹爹的事威胁你?你爹爹不要脸,与太府寺卿的小妾勾搭成奸,咱们不要他就是,何必受别人威胁!”

南宝衣一个脑袋两个大。

她扶住额头,真是百口莫辩。

眼见着长辈们越发骂起萧弈,她掐了把大腿。

眼泪立刻就漫上来了。

她哽咽:“祖母、二伯母、程姨,我这辈子,已然对萧弈死心塌地,非他不嫁……他若是水中月,我便是那镜中花;他若是那风儿,我便是那随风的沙。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正踏进门槛的萧弈:“……”

嗯?

他听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