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陪着老爷子进城的任务,自是交由珍娘来完成的,原本蒲氏还想让蒋小壮请上半天的假休,也陪着他一起逛逛的。
毕竟对蒲老爷子来说,这回一走,估计以后老人家就很难得,才能享受这种天伦之乐了。
不过,蒲老爷子没让,“小三儿眼见着就要考试了,这学业上的事可是耽误不得,我要不是身不由己,肯定是要留下来等着他考试完了再走的。
咋的也要亲眼看着我大外孙子考出个成绩来啊。小壮啊,好好考啊,给你姥爷我脸上也添点光。”
大后天就是蒋小壮去应试的日子了,不过,蒲老爷子却不能再耽搁了,所以,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是带了些许遗憾的。
蒋小壮见这情形,立马就拍着胸脯说道,“姥爷,你放心吧,我一准好好考,不给你丢脸。”
说完,就抹了把嘴,背上书袋子先走了。
蒲老爷子看着他大外孙子蹦跶的那个皮实的身影,自是笑的眉眼都弯了,转过脸去跟蒲氏笑着说道,“我倒真想去学堂里看看,咱家这三小子那一脸的淘样,是咋在学堂里面坐得住的。”
“成啊,姥爷,这回我就领你去看看。”珍娘立即笑着说道。
蒲老爷子却摇了头说道,“算了,咱就别去打扰他了。前两日,我从窗户缝里偷偷看他,还别说,这三小子坐在那里念书写字的模样,还真是挺像那么回事嘞。”
又说,“我原先还说这小子最像我小时候嘞,不过打眼一瞅他那认真读书的样子,我倒不敢说这话了。”
老爷子自己个儿是没读过啥书的,后来还是在军营里面稍稍学了几个字,所以,他对蒋小壮那念书的样子,是真的挺稀罕的。
“别看他这会子是挺像样子的,你也没看见他当初刚念书那一阵,整天嚷嚷了不肯去学堂拿耍赖的德行。这要不是我跟囡囡两个人费尽心思的,磨着他,兴许早就回来跟他爹一样种地了。”
蒲氏一边收拾了碗筷,一边说道。
蒲老爷子听了这话,只是呵呵的笑。
“要不我也陪你一块进城去?”蒲氏端着碗筷打算到外面去洗了,不过步子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转过来看着他爹问道。
“不用不用。我进城也没啥要紧的事,就是瞎转悠转悠。你们该干啥干啥,就我跟妞妞一块去转悠两圈就回来了。”
说完,就拉着珍娘,祖孙两也不坐马车,就牵了一头小毛驴,一路上晃晃悠悠的出发了。
半道上,蒲老爷子看到正在田里辛勤耕作的老人时,也会停下来站在路边默默的看上一会,“妞妞啊,等你姥爷我解甲归田的时候,你也给我置办两亩这样的地,让我过过这平静的日子可好?”
珍娘听了就笑着点点头,她能明白她姥爷漂泊了一辈子之后,就想回归一份宁静生活的心情。
“成啊,姥爷,咱家有一大片庄子呢,等着你回来的时候,全给你打理了,到时候咱们全家人就吃你种的麦子和粮食了。”
话落,蒲老爷子忽然面色有些复杂的朝她看了一眼,“别人兴许都能吃着,你这小妞子估计是吃不着了。”
“我咋就吃不着了?难不成姥爷你偏心眼,都给别人吃,偏不让我吃啊?”珍娘有些莫名,不明白她姥爷这一瞬间的复杂是从何而来的。
不过,接下来就听老爷子叹了口气,一边重新踏着步子往前面走着,一边与她开口说道,“等我这老头子回来种田的那一日,你这小丫头还不早就嫁人去了。”
珍娘一听这话,倒是沉默了,老爷子是知道她跟那人的事情的,所以,她也不能说啥不嫁人的虚言啥的。
“妞妞啊,这会子就咱爷俩,你娘也不在跟前,有些话,姥爷还是要跟你说说的。”蒲老爷子走在前面,开口说着。
“姥爷,你有啥话就直说呗。我都听着呢。”珍娘回了道。
“以前,你跟大将军的事,姥爷我是举双手赞成的。姥爷也从来就没觉着你配不上谁啥的,我蒲大山的孙女嫁人,不就得嫁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吗?
再说了,就你这机灵可人的性子,嫁个普通的人,也是白瞎了,我看也就这姓夏的小子,还能跟你配上一配。”
珍娘听着她姥爷这一会儿的工夫,就从原先的大将军又改成了姓夏的小子,也是忍不住憋笑。
她已经猜到老爷子要跟她说些啥肺腑之言了,便安安静静的坐在小毛驴上面听着。
“倒是你娘成天总想着你们两个门第悬殊忒大,害怕你将来日子过得不顺心啥的。以前啊,姥爷也没想那么多,还觉着你娘是成天瞎想,放不宽心。这也难怪,她这辈子就你这么一个闺女,你又是这么讨人稀罕的性子,搁我,我也操心不够。”
“不过呢,这回跟着你们回来,我亲眼看见了你娘过的这日子以后,我也算是能明白你娘的几分心思了。”蒲老爷子慢悠悠的说道。
“这成亲过日子啊,还真不是两个人的事儿。就像我,当初原以为你爹那人一副老实相,你娘要是跟了他,总不会有啥委屈受的,哪晓得摊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呢?”
珍娘听着她姥爷话音里的感慨,想了想,便开口宽慰了两句,“其实我爹人还挺好的,他就是心有点软,但是真正要他做选择的时候,他还是知道孰轻孰重的。”
这话,倒是真的,就从当初的分家说起,一直到现在,虽然各路的小妖蹦跶个不停,但是,蒋老二最终的立场还是跟他们站在一起的。
谁也就不能说一个人的心软是个啥大毛病来着,而且,珍娘也一直就没把一切的错,都归在她爹的身上去了。
有那么些个奇葩的亲人,也不是他愿意的是吧。
“咱今儿个也不说你爹跟你娘啥的了。”蒲老爷子默了片刻,也没应声,只是转了话头说道,“你娘这一辈子已经过到现在了,她也就这样了。倒是你,还这么小的年纪,也就是这两日,姥爷突然就开始生出几分担忧来了,就你这小妞子,这一点点的人儿,要真嫁人了,该咋应付了?”
“其实,姥爷自从跟你娘相认那天气起,也看出你跟姓夏的那小子的感情了。所以,后来,姥爷也特意去搜罗了一下,把他的事儿打听了打听。”
对蒲老爷子来说,他以前压根就没想过会跟夏霆毅有什么交集,所以,对他的一切也没怎么去了解过。
但是,后来就不一样了,老爷子还是留了点心的,临回来之前,也找人去仔细的打听了一番。
“谢谢你,姥爷。”珍娘明白他的这一片用心,要不是真的关心她的话,怎会费这番心思呢。
当然,她对夏霆毅的事情也是很好奇的,要说一开始,她确实也没多少心思,想去了解过他的世界或是别的,但是,后来,俩人感情越来越深,珍娘也是本着要跟他白头到老的打算的,所以,自是想对他的事情,多了解几分了。
因此,珍娘说了这句话之后,便开始安静的听着。
蒲老爷子也没说啥,只是说道,“你姥爷我也没多少人脉,所以能打听出来的,也没多少。”
“夏霆毅出身奉恩侯府,他们家世代忠良,几代都是武官将领,听说祖上就是跟着开国皇帝的功臣,所以,那爵位也是一早就赐下来的,且是世代沿袭的爵位。”
对于这个,珍娘之前已经听夏霆毅说过几嘴,只是她了解的却没有老爷子这会子说的详细,反正总而言之就一句话呗,那个男人出身足够的显赫。
蒲老爷子转过脸看了她一眼,见这小丫头面上倒没多少波澜的样子,心里也不由得松泛了几分。
他这小孙女果真是不平凡的,就那小子那样的家世,就算是搁在一般的官宦家的小姐,听了也不见得有这么淡定的反应。
看来,他这心里的忧虑好像是有些多余了,老爷子又接着说道,“武官起家的显赫,也没有外人瞧得那么光鲜,至少他们是没法过着一般显贵人家的,那种平静的日子的。说来那小子也挺可怜的,过早的就没有了双亲的庇护,估计,这也是他早早的就自己在军营里面摸爬的原因之一吧。”
这事珍娘倒没有听夏霆毅说过,她以前也问过一回,他的长辈什么的,不过,当时就沉默代替了回答,如今想想,估计也是心里的创伤不愿提起吧。
“他的父母是如何过世的?在战场上战死的吗?”珍娘开口问道。
“嗯,算是吧,听说他爹曾经也是一员将帅,在庆安十五年三王之乱的时候,被放了一记冷箭,中箭身亡的。”蒲老爷子如实回道。
庆安十五年?那不是自己才出生的那一年?珍娘不禁有些对他生出几分怜意,原来那家伙那么早的时候就失去了父亲了。
当然,珍娘这时候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她心爱之人失去双亲的那份可怜里面,其实还跟她的身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那他娘呢?”珍娘接着问道,“他家里就没有别的亲人了么?”
要是那样的话,那夏霆毅岂不是已经是个侯爷了,因为珍娘好像问过他有没有别的兄弟姐妹啥的,他回了说没有。
“他娘据说是出家了。”蒲老爷子说道,“那小子这会子还没有承爵,听说如今京里的侯府是老侯爷当家,就是他的祖父。”
原来是这样啊,还好,好歹上天还给他留了个至亲,不然,那人也确实是忒可怜了。
又听她姥爷接着说道,“但是,那府里不只是住着老侯爷一个,还有他叔叔一家子,就是他已故的父亲的亲兄弟。如今听说老侯爷一直也没把这爵位传承的事儿给敲定下来。所以,妞妞啊,你也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了吧。”
珍娘一下子就懂了。
她上辈子又不是没看过那些豪门之争的电视或小说啥的,拿那些剧情搬过来,她也能知道,夏霆毅这位子有多么的尴尬了。
按理说,他是长子嫡孙吧,理所当然的爵位继承人,可是,他上头没人支持啊,爹死了娘不在,人单势薄的,唯一的一个爷爷,还不知道立场究竟是站哪头的。
当然,珍娘也不觉得夏霆毅就有那什么争位之心啥的,不过,他没有,却不知道别人会不会认为他有。
唉,这世上最难搞的,就是人心哪。
珍娘如今回头想想,怪不得那人大过年的都没提过一嘴思家思亲什么的话头呢,那样的侯府大院里,或许压根就不存在他的什么亲情吧。
尤其是,当珍娘听她姥爷又说了那句,“别看奉恩侯府长房就夏霆毅那一根独苗,但是,他叔叔那一房,听说子孙加一块,至少有一窝了。”
珍娘这会子觉得自己,有绝对的理由猜测他那啥亲叔叔就是故意的吧,质量不够,就数量上来凑。
“想来那小子也是知道自己的处境,所以,他一早就比旁人更拼更努力,九岁被扔到军队里面,十二岁一战成名,十五岁封将,十七岁挂帅......”
蒲老爷子说的有些欷歔,珍娘这会子听的也忍不住有些欷歔。
祖孙俩一齐保持着沉默,一直到快要进城门的时候,老爷子才说道,“姥爷跟你说这些,就是让你心里有个数,究竟这条路你还要不要继续走下去呢?一切都是凭你自己的心意来定。”
“你娘那边,我还没透露过这些,我也怕她又想多了。你自己想清楚了,要是走下去了,前面的路,肯定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的。
不过,有一点,姥爷也不能不说,就那小子对你的心意,但凡是长眼睛的,也都能瞧得出来,肯定是没有假的。”
珍娘沉默了片刻之后,只是嗯了一声,“我知道了,姥爷。”
至于答案,她没明说,蒲老爷子也没再问,但是就她这会子的表情里,老爷子也看出来了,不禁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