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决断(1 / 1)

马车缓缓的压着路面行进,车厢里面间或传出一两声闷闷的咳嗽的声音。

“小妹,你好好躺着歇会儿吧。”蒋小壮有些无奈的看着自家妹子说道,“本来这病就没好利索,你又非要跟我一道回去。回就回吧,你这一路上还又不肯歇着。一天十二个时辰,巴不得有七八个时辰都是捧着书过的。你又不考状元,这么用功做什么啊?

人都说看书伤神,妹子啊,哥求你了,你就歇会儿吧,好好的养养神,最好是在这路上就把这精神气给养回来了。也省得回头到家的时候,叫娘知道了,还不知道我要怎么挨骂了。”

珍娘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三哥一眼,蒋小壮还甚少有这么话痨的时候,也只这一路上碎碎念个不停。

今儿个已是八月十三了,再有一天,就是中秋节了。

珍娘原本就跟她娘说好的,要跟她三哥一道赶回去过节的,谁料到三天前,一不小心着了一场小风寒。

起先还发了一天的低热,这可不把蒋小壮给着急坏了,虽说是请了郎中也吃了药,烧也退下去了,只是这咳症倒是一时半会的没得清根儿的。

原本蒋小壮见这情形,只想叫她别回村里去的,只是珍娘不肯,她来省城也有将将个把月的时间了,她想家了,想蒲氏了。

“大哥又不在家,就二哥一人留在爹娘的身边,咱要是再不回去的话,那咱家这中秋节过得还有什意思的?”

蒋小壮拿她没有法子,便先向书院请了一天的假,他们提前了一天的行程出发的,为的就是路上走的慢些,省得给她颠着了。

算算时间,他们都已经在路上走了两天多了,这要搁平常,早就到了家了,不过,这回却才行程走了大半。

“小梅,你叫平安把车子赶的稍微快一点没关系的,这样走下去,别明儿个晚上都到不了。”珍娘想着,就开口说道。

话落,就伴随了两声咳嗽。

“小姐,你今儿个早起的药还没吃呢。”小梅见她说着话的工夫,已经咳嗽了好几声了,也是眉头拧了起来,提醒了说道。

说着话的工夫,就转身去扒拉了珍娘脚底下的木箱子,那里面都是上回蒲氏让蒋二壮给她捎过来的衣裳鞋子,珍娘想着这回过完节之后,应该也不会再来省城这边了,因而就将那些都带了回去。

“那装着药丸子的小盒子呢?怎么找不见了哪?”小梅扒拉了半天,也没把东西扒拉出来,倒是脸上显了两分急色来。

珍娘见这情形,就干脆蹲下去,跟她一块找了,“昨儿个夜里才吃了,叫你搁这箱子里面的,怎么可能会找不着呢。”

“奴婢明明记着,就放在这些衣裳最顶上的,就搁这个梳妆盒子的边上的,怎么会不见了呢?”小梅有些叽叽咕咕的说道。

“这下可怎生是好?那郎中都交代了的,这治咳嗽的药丸子千万不能断顿的,要是中间断了没服的话,那药效就没那么好了。”

珍娘瞧她那一脸着急上火的样子,就笑着说道,“你先别忙着急,这东西又不会凭空消失了,我估计就是这马车上颠来颠去的,将那小盒子给颠到这箱子底下去了,咱把衣裳一件件的都拿出来,指定能找着。”

一边说着,一边就帮她去翻着衣箱子里面的衣裳。

蒋小壮看她俩翻着箱子,却是不好插手,就转了头去,掀开车窗上的帘子看着外面的风景。

这木箱子里头的空间很大,但是却也没装几件衣服,都是珍娘的那些秋装,果然,那装了药丸子的小木盒子就在这一摞的衣服最下面,被压在了一件浅碧色撒花的百褶裙下面。

珍娘的目光触及到这件衣服的时候,忽然眼神就不由自主的闪了一下。

这裙子跟上面的一件荷粉色绣穿花蝴蝶的褙子,却不是她寻常的衣物,而是沈氏送与她的。

没错,自打那次茶馆一别之后,沈氏一行人等就再也没有来找过自己,这一回是珍娘自己主动找上门去见他们的。

自从那日从夏霆毅那边探听到了那些个消息之后,珍娘成天都是心不在焉的,脑子里面胡思乱想着。

最后,她还是没能坐得住,自己悄悄的去找了一回沈氏他们。

珍娘到这会子都还记得,当她出口喊了一声沈氏‘安王妃’的时候,沈氏那一脸惊悚跟见了鬼似的的表情。

虽然,沈氏紧接着之后并没有直接的承认,可是,珍娘已经是心里有了那个肯定的答案,更别说她那日故意打翻了茶壶,浇湿了王嬷嬷的手,趁机查看到她的手掌心上,那一条深深的疤痕了。

珍娘无法形容,当她自己亲自验证了自己的猜测之后,又是怎样一个复杂的心情的。

不过,迎着沈氏那主仆俩慌乱的神情,珍娘也没再去多问,只是提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提醒沈氏,“当年安王妃诈死逃生一事,现已暴露,你们的行踪这些年来一直都在被人不断的追查之中,要是按照此前的情况来看的话,兴许不日就将要被查到了。

倘若你们不想被找到的话,最好是另谋他法吧。”

珍娘表情很平静的将自己所知道的那些,都告诉了沈氏她们,包括夏霆毅派人一直追查她们的下落的原因。

她说完之后,也没有去干涉她们的决定,珍娘也不知道沈氏究竟是心中作何想法的。

因为,珍娘一早就知道,夏霆毅派人找寻她们,也是上头的交代,目的就是为了对抗平王,制辖如今朝廷的局势,不让平王一人只手遮天。

珍娘也知道这就是为了一种政治的目的,不过,说到底也算不得就是一件坏事,或许,沈氏就能因此一步登天重拾富贵。

不过,让她未曾想到的是,沈氏在经历了那一忽儿的惊慌之后,却是开始问起珍娘的意见来。

“柔儿,你觉着娘应该怎么做?”沈氏什么答案也没有先说,只是看着她开口问道。

珍娘见她那样,脸上自是显出了几分错愕的,本能的反应回了她说道,“这种事情怎好来问我的意见呢?还是由您自己拿主意的好。”

沈氏听了这番话之后,仿佛是有些失望的,只是她沉默了片刻之下,还是说道,“柔儿,既然你这会子站在了娘的面前,告诉了娘这个消息,那就说明,你并没有你自己口上说的,对我们那么无情。娘很高兴,而且娘也相信,对于这个事情,你肯定已经事先虑虑过了的。你只管将你心中所想的说出来与娘听听,兴许咱们母女之间的心意是一致的呢?”

“这——,你们要是自行拿不了主意的话,不如等着安哥儿回来,与他商议了再决定也成。”

珍娘从来不知道沈氏还有这样洞察人心的一幕,跟前几回见面时的无助和黯然神伤全然不同,连眼神都带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架势。

她忍不住心里暗叹,果真这才是皇家王妃的气度啊。

她要是早见着这样的沈氏,哪还用得着疑心胡想的,猜测着沈氏究竟是与不是的身份啊。

“柔儿,难不成到了此时了,你还觉着自己是这件事情的局外之人吗?”沈氏一眼就看穿了她的那份心思,直接了当的说道。

珍娘也是直到那句话之后,才猛然警醒了过来,没错,她先前还真就没有把自己圈进这件事里面,当成个局内人想过。

她有犹豫过是否要来验证一下沈氏他们的真正的身份,也有考虑过这件事情是直接摊开来正大光明的说,还是隐晦的给个提醒就成?至于,沈氏他们究竟作何决定,珍娘还真的没有想过。

因为,珍娘觉得,她自始至终好像就本能的,想要跟沈氏之间划开一条线,你是你我是我的。

但是,她却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她的身上流着安王和安王妃的血,若是沈氏的身份被揭开了,那她还能做现在的她吗?

“我只想做现在的我,也只会做现在的我。”珍娘想通了这些之后,开口缓缓的说道。

这一点,其实从她知道自己的身世那天起,珍娘就想好了,那会子她还不知道沈氏竟然是安王妃的身份,她也已经想好了不管怎样,她只想做蒲氏的闺女,做二沟村的农家小妞。

现在,查证了沈氏的真实身份之下,珍娘那样的想法更甚从前,甚至没有一丝丝的对那个身份的向往。

她也不是傻子,古往今来那么多的历史故事都听过来了,难道还不知道那所谓的泼天的富贵之下,又带了多少的争斗和危险吗?

“我知道了。”沈氏仿佛是没有想到,她的决定是这么的果断,但还是没有多言。

珍娘见这情形,眼神踟蹰了一下,还是说道,“其实,您也不必来讨我的主意,实在不成的话,你们恢复身份之后,便只当不晓得我的存在便是了。”

对于这一点,珍娘还是十分清楚的,朝廷想要的,不过就是安哥儿那个身份的存在罢了,其实,她,就连沈氏,王嬷嬷,她们三个只是附带的而已,可有亦可不无。

当然了,要是上面已经知道了她们的存在,那为着所谓的皇家颜面和尊严,也肯定不会弃之不顾的,不过,珍娘不在乎这种被当做附属品的荣耀和富贵,她只要做二沟村的珍娘就好。

或许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终于引得沈氏不得不深想了去。

沈氏的眼里又开始显出那份黯然神伤的神色来,讷讷的看着珍娘说道,“娘已经明白你的心意了。你放心,娘一定不会让你为难的。”

沈氏这样的妥协和伤心,却是让珍娘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了,她纠结了几番言语之下,想了想,还是开口解释了说道,“我说那话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一切因果有利有弊,或许在旁人看来那种无上荣耀的光芒,其实背后却没有那么风光——”

“柔儿,你不用解释什么。娘原本就没有想过要重回那种日子里面去,就看你父亲的下场,难道娘还没有接受到教训吗?”沈氏轻柔的打断了她的话音,说道。

“娘这一辈子也没有别的指望了,就希望你跟安哥儿两个,能够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便足矣。”

珍娘见她这样说,倒是心里松了口气,是了,沈氏是从那种漩涡里面逃生出来的,要是她还看不明白的话,那才是可悲的。

不过,珍娘思索了一下,还是朝着沈氏说道,“您能如此想着就好,其实,过老百姓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没有那么多的你死我活的争斗。”

话顿,又说道,“不过,这事您还是跟安哥儿商议一下再行决断吧。毕竟他才是上面最要寻找的那个人。”

珍娘凭着直觉猜测,虽然沈氏曾经告诉她,他们好像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把事情的真相告知过安哥儿,不过,就沈安那样心思通透的一个孩子,或许他早就有自己的想法了。

珍娘能这样提醒沈氏说道,也是因为她不想他们只是为了她的一番话,而独断决定,免得安哥儿心里生出什么怨怼来。

“或许,安哥儿心里有别的想法呢?毕竟男儿家的想法与女儿家不一样,他是不是有些别的抱负什么的——”

“柔儿,娘知道你想说什么。安哥儿他不是那种留恋富贵的人。”沈氏摇了头说道。

珍娘在这时候突然眸子掀起,看了沈氏一眼,然后又垂了下去,过了片刻,才开口说道,“那安哥儿就不会想过要报仇的吗?”

或许,珍娘她自己本身就不是一个原装的主儿,所以,她对这份突如其来的身份,才会表现的那般的率性和无所谓,可是,沈安他是不一样的。

他是真正的皇室子孙,是安王的遗腹子,若是沈安知道了那些过往的秘辛之后,他能跟自己一样,把从前看的那么开,尤其是把那份仇恨看的风轻云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