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郭绍没有回家,自董府径直去侍卫司。因为昨夜夜不归宿,今天下午回家得早点。
一回府,就见玉莲忧色道:“郎君,我好像被人给诓骗了!怎么办啊?”
郭绍见她一脸焦急,便拉她在起居室后门口的凳子上坐下,说道:“你别急,是怎么回事、谁骗你了?”
“买丝绸的钱,定钱。”玉莲又是愧疚又是担心,“那家沈李陈织造铺子,收了我的钱……可今天上午我叫白仙姑、黄铁匠带人去看货时,铺子上的人又不让看了,说那批货不能卖!我又叫白仙姑去问定钱和违约赔偿,结果那铺子的人也不给退……”
郭绍听得稀里糊涂,听了个大概,又见玉莲焦急,心道:那是什么商人,连禁军高级武将的老婆本也敢骗?
他便问:“有契约么?”
玉莲委屈地点点头:“写了,但万一他们不认怎么办?我给了一大笔定钱。”
她那张鹅蛋脸上满是焦虑,可怜楚楚。郭绍见状忙握着她的手,好言宽慰道:“钱财乃身外之物,就算真被人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就当是花钱买教训。不过一个商人真敢那么做?就算没契约他们的胆子也太大了。”
握着玉莲的手,她的手背光滑,手掌上有茧!郭绍摸到时心下更加怜惜,便嚷嚷道:“我有很多办法让他们得不偿失!如果商铺真想欺负你一个妇道人家,我给你出头。不过玉莲先把事儿说细一些,我好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玉莲便道:“初时,京娘叫白仙姑去铺子上谈购置丝织之事,但是他们那家的绸缎、锦绣、绢、纱都比市面上贵、贵三成以上。我便告诉白仙姑,让她去东市和西市别家再看看,不成的话外城也有绸缎商,拿着钱在东京还买不到东西么?
不料当天下午,铺子里就派来个妇人,那妇人都有四十多岁了,穿着华贵、还有仆从,自称叫孙大娘,似乎是织造铺管事的。我见了她,她竟然很爽快,说原来商量的价钱折半!若是照她说的买卖,那绸缎便比市面上的丝织品还要便宜不少,而且我看了样货,着实比一般的丝料要精细。当下就有些疑惑,问她为什么。”
郭绍随口问道:“商人图利,天经地义。她这么做买卖是为何?”
玉莲道:“她说这回买卖亏本也要做,因为久闻郭将军大名,她们家主人有心结交,以前苦于没有机会。后来孙大娘不谈生意,倒一直说郎君的事,从阵斩北汉张元徽开始,如数家珍。那战场上的事,有些我都不知道,她却说得非常细致……连我的事她都知道。”
玉莲说到这里脸色微微一红,“说来与实情还有些出入。不过说起郎君在高平之战立功升官、大张旗鼓到市井风光迎接我,倒没说错。”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便诧异问她,你们做买卖的怎么如此关心打仗的事?那孙大娘说,她家主人很爱听郭将军的事,她和下面的人就投其所好,常常打听了来告诉她家主人。”
郭绍听到这里甚是受用,他就是个俗人、名利都爱,得知那不相干的人也夸赞自己建功立业的事迹,总是能满足一些虚荣心。心道那商铺主人倒是很崇拜自己,既然如此又怎会欺骗玉莲?
他还没问这句话,玉莲又道:“我听那孙大娘对郎君如此爱戴,为人又仗义,便掉以轻心。让白仙姑带着钱,去‘沈李陈织造’写契约订下绸缎,只等他们准备好,就付剩下的钱搬东西。不料钱交了、事儿也商量好了,等今天我派人去搬东西时,却告诉我们那笔买卖不做了!却又不给退定钱……郎君,那孙大娘会不会是什么歹人伪装成商铺的掌柜,专门来诓钱的?”
郭绍想了想,说道:“你不是说派白仙姑去的铺子上订的货,在他们那里签的契约?既然如此,铺子上的人知情,又怎会纵容她在商铺里骗钱?玉莲稍安勿急,可别气坏了身子,这事交给我来处理。”
他便好言宽慰了一番,心道就算真遇到诈骗了,就是损失了点钱而已。相比钱财,还是玉莲比较重要。
不多时,白仙姑入内找玉莲,见郭绍在,便禀报道:“那‘沈陈李织造’铺派人来了,想约郭府的人到商铺里言事。我便回来想先告诉玉莲。”
郭绍随口问道:“上次那孙大娘不是上门来谈的,这回怎么要我们去商铺上言事?”
白仙姑道:“我也问了,商铺的人说这次是他们东家亲自操办,东家是个妇人,不便登门。所以叫咱们派人过去。”
“东家,应该就是孙大娘说,爱听我打仗的事那个主人?”郭绍沉吟道,寻思白仙姑毕竟不能临场决断,人家又是主人亲自来谈,想罢便道,“今下午我没什么事了,这便去回回她,把这事儿解决了,省得玉莲担忧。”
玉莲幽幽道:“郎君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一点事都办不好?”郭绍笑道:“不会。但玉莲还是那么小家子气,那点钱就让你担心成这样。”玉莲小声道:“也不是一点,要换作以前,那些定金就够我们花销一辈子了。”
“在家等我。”郭绍笑着从凳子上站起来,吩咐白仙姑,把京娘叫来一路,然后叫家丁准备马车和随从护卫。
那沈陈李织造在靠近内城东市那边,因为在一个方向,离郭府并不远。出府门往北走,过大相国寺后、走几条街就是东市;两处地方都在内城东南面。
京娘和郭绍一起同乘马车,她说道:“那商铺毕竟在别人地盘上,什么沈陈李商行,我们也不甚了解。不如在闹市口找一家茶楼,派人把那商行主人约出来在茶楼见面,就算她是个妇人也没甚不妥。”
郭绍采纳了京娘的建议,先随便找家酒茶楼,订了间雅座,然后派人去约商行的主人。京娘因为上次的事,现在出门更加谨慎,叫家丁散开,在这楼里和附近看着。
他们在房间里喝茶等了许久,一盏茶慢慢都凉了。这时来了个中年妇人,说要求见郭府主人。
那妇人被带进来之后,郭绍观之一声缎子,神情沉稳不似那一般的奴仆,又见她大概是四十余的年纪,便想起玉莲所述,此人可能就是孙大娘。难道孙大娘就是商行的女主人?
果然妇人一进来就作了个万福,垂眼道:“妾身叫孙大娘,拜见郭将军。”
郭绍道:“别客气了,请坐,咱们谈事罢。”
孙大娘却道:“今天却不是妾身来谈,我家主人已经到了。只不过主人寡居,不便露面,她叫妾身先向郭将军请罪,然后请郭将军移步到隔壁的房里相谈。”
郭绍听罢心道:这商行的女主人架子还真大,到了地方还叫我去拜见,弄得好像是她召见我似的。这世上寡妇多了,而且她既然出面操持生意,有什么不能见人?要是换作后世资本社会,什么集团公司的女董事还能拿拿架子;可在这个时代,金钱的作用也就那样,市井中挺好使,到了某个层次就不中用了,商人的地位也完全不能和文武官僚相提并论。
但既然都来了,郭绍也懒得和她一般见识,与个妇人计较个面子。当下便道:“也好,请你带路。”
当下便与京娘白仙姑一起,出这雅间,换个地方。
刚进茶间,却见那里面靠墙的地方拉上了一道帘子,里面隐隐有个人影。郭绍见状,只觉得此女真是矫情……这排场还不小,竟然在茶楼里见个人,还拿帘子遮着。而且这帘子显然不是茶楼里的东西,是她们自带的!
“妾身一介妇人,不好与男子相见,失礼之处请郭将军恕罪。”那人影在里面款款施礼。刚一开口顿时叫郭绍听得微微一愣,这声音非常清丽……呵呵,听起来她倒真有点矫情的资本。
郭绍道:“罢了,不过是些小节,我并不计较。”
那女子听罢赞道:“郭将军果然英雄气概,谈吐不俗。”
郭绍面露笑意,心道:我就说了一句话,哪里就能瞧出谈吐来了?
女子轻轻说道:“郭将军请坐。这外面的茶太脏,我就没叫人上茶。他日若有机会,妾身用清泉煮茶款待郭将军,以弥补今日之失礼。”
郭绍听罢又是觉得稀奇,茶楼里的茶只要没被人下毒,有啥喝不得的?这娘们有洁癖罢!幸好她家里有钱,不然生作这乱世的普通人家,看她如何嫌茶水脏。
郭绍道:“茶不喝了,话咱们得谈谈。我听说那笔生意买卖已经商量好,你们又反悔?却不知是怎么回事?”
女子不紧不慢,声音清幽,说道:“且容妾身解释,今日便是为此而来。这是我们商行自己人起了争执,却连累到了郭将军,实在抱歉得很。”
郭绍问道:“娘子不是商铺的东家么?怎生有人会擅作主张不经你的同意就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