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5日,2o时12分,黑龙江省哈尔滨市香坊区某处
年轻人站在天台上,观察兴隆昌盛印务有限公司已经有一会儿了,这家公司打着印刷厂的招牌,实际上是兴隆镖局东北总局兼黑龙江分局的所在。照理说镖局没必要搞这种双皮奶的把戏,但据那死于非命的赵大虎所说,东北总局的镖头郑善从事许多不法勾当,假冒公司不仅能掩人耳目,还能当作一项副业,毕竟这些年走镖界很不景气。
印务公司地处老住宅区,在一片破败的民楼当中,当地居民大多搬到了别处,所以此地僻静得很,很对那郑善的心思。这家公司占地庞大,四周以红色围墙圈起来,墙体斑驳,显然有些年头了。墙里有很多空地,被布置成了两个篮球场和一个足球场,足球场附近有个后门,门外是四通八达的居民区巷子,端的是个不错的“安全出口”。
其实只是看起来如此而已,年轻人心里跟明镜似的,兴隆镖局在江湖摸爬滚打那么多年,真正的安全出口肯定不会设在明面上。
厂区主要有两栋建筑,从左到右一高一矮,矮建筑是一个车间,高建筑约有五层,透过窗户看进去,高层房间里似乎有铁架床,年轻人据此判断,这栋楼可能是办公宿舍一体,底层办公高层宿舍。
天色已晚,厂区灯火通明,四处都有人在巡视,警惕性比辽东分局高得多,很难潜入进去。
只能这样了。
年轻人将厂区的每一个细节记在心上,转身下楼,沿着石板路往印刷厂的正门走去。
路边的一棵大槐树下摆着个卖水果的摊子,摊主穿着背心裤衩,手拿一个大蒲扇,正倚在树下打盹。
年轻人走过水果摊,径直正门去,走着走着,他忽然感觉后脖颈凉了一下,心里顿时吃了一惊——那是一种对危险的本能反应,类似于在野地行走时被野兽盯上的感觉。
年轻人全身肌肉在一瞬间紧绷起来,表面不动声色,又往前走了十几米,这才停下脚步,先是看看周围,假装成迷路的样子,然后一边挠头一边转过身去,同时双目凝神,从居民楼下晾晒的衣服到行道树的枝干,把映入眼帘的所有细节筛了一遍,最后视线聚焦在那位打起呼噜的摊主身上。
年轻人仔细地把摊主上下打量了一番,光看他凸大的啤酒肚和虚胖的四肢,便知此人没有武功,但还不能排除他的嫌疑——里世有很多收钱“看事儿”的探子不会武功,只凭着一双眼睛和精湛的演技吃饭。
年轻人盯着摊主看了一会儿,一时无法确定刚才那种感觉是否从他而来,又四下看了看,没现什么异常。
……是神经过敏吗?
年轻人皱了皱眉头,刚到地方就碰上这么一档子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但愿一会儿进展顺利。他暗中留了个心眼,挠着头回过身去,继续往印刷厂正门走去。
过了一会儿,年轻人走在刷着红漆的大铁门前,抬手按了一下门上的黑色门铃。
叮叮几声电铃响过后,年轻人对面的门上“刷拉”地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双眼睛,眼睛的主人客气地问:“你找谁?”
声音听着中气十足,十有**是个习武之人,年轻人对上那双眼睛,脸上堆笑,说道:“烦请您通报则个,小人是打阳面来的拉挂子的*。”
(阳和拉挂子皆是江湖唇典,阳面,南方的意思;拉挂子,意为保镖的。)
年轻人走后,假贩子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背心裤衩都被冷汗湿透了。
几分钟前。
假贩子已经在印刷厂附近盯梢好些日子了,但一直没什么收获。这里的员工每天正常上下班,早上人一茬一茬地进去,晚上一大群人涌出来,中午还有人到他的摊位买水果,机器运作的声音也天天都能听到,看起来就跟普通的印刷厂没什么区别。
最重要的是,假贩子的鼻子没有异动,以往遇上不寻常的事情,他的鼻子都会痒,这是一种类似于直觉的玩意儿,百痒百灵,假贩子曾靠它看出不少玄机。
现在,假贩子正倚在一棵槐树下,作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其实他是真有些困了,这几天正是秋老虎肆虐得厉害,每天的太阳都毒的要死,晒得地上的可怜人儿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我说,我们是不是弄错了?”假贩子双唇微动。
“不会,这家公司的董事长是郑善,肯定有问题。”一个声音从他耳中的接收器飘了出来。
“郑善有问题就去逮捕他啊!”假贩子很不满,“在这里瞎折腾什么?”
“逮人也是要李菊福*啊!你当我们是明朝的锦衣卫吗,不管是不是犯人,先抓到诏狱里毒打一顿再说?”音量虽然小得只有假贩子能听见,不过却能听得出说话的人很郁闷,“即使要大开杀戒,也得有切实的证据才行。”
(李菊福,理据服的谐音,意为“有理有据,使人信服”。)
假贩子低低地笑了一声:“嘿嘿,我看他们就是装的,打一顿就好了。”
“假贩子你少扯些有的没的,”那声音说,“专心盯梢。”
“是是是,有人来了,我不说了。”假贩子听力极好,一下捕捉到了从后面缓缓接近的脚步声,迅结束对话,作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一个上穿白衬衫,下着深色牛仔裤的年轻人从他身边走过,在那一瞬间,假贩子只感觉自己的鼻腔一阵奇痒,他吸了吸鼻子,眼睛眯缝起来。
这个年轻人有问题!
假贩子打量着年轻人,耳中的接收器响起声音:“那个年轻人要去哪?”
我哪知道,假贩子心说,也不答话,只是眯缝着惺忪的“睡眼”盯着那年轻人看个不停,嘴里出鼾声。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难道要去那个印刷厂?”
年轻人忽然停下了脚步,假贩子吃了一惊,心说难道被他听见了?就见年轻人东张西望,好像迷路了似的,过了几秒钟,他一边挠头一边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有些迷茫。
但他的模样骗不了假贩子,因为在那一瞬间,年轻人迷茫脸上的两只眼睛精光四射,显然是在察觉了什么,赶紧收敛视线,继续打鼾。
假贩子感觉身体忽然凉了一下,好像被野兽盯上了一般,心里知道是年轻人在观察他,便控制着不让身体打激灵,专心装睡。他相信自己虚胖的外表会令对方放松警惕,果然过了不一会儿,那种冰凉的感觉就消失了。
假贩子又等了一会儿,方才谨慎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那年轻人已经走远了。
不一会儿,接收器又响起声音:“他在印刷厂的正门停下了,这个人果然有问题!”
只见年轻人按下门铃,与门后人说了一句话,假贩子隐约听到“阳面拉挂子的”几个字眼,心里顿时吃了一惊。
大铁门上开了一个小门,年轻人迈步进去,小门关上。
假贩子双唇微动:“这个年轻人确实有问题,刚才他似乎察觉了什么,而且他是用唇典跟门后人交谈的,自称是南面来的保镖的。”
接收器响起声音:“南面来的?看来郑善跟吉林、辽宁两省分局有来往的消息是真的,这个年轻人不是吉林分局就是辽宁分局的使者。”
另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昨晚从大连分部传来了消息,辽宁分局被人挑了,分局上下,从镖师到趟子手,全都被干掉了。”
“啊?”假贩子愣了一下,反问道,“大连分部不是一直没找到辽宁分局的所在吗?难道会有人比他们还灵通?”
“不知道,”尖细声音说,“大连分部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清状况。”
又一个低沉的声音说:“既然辽宁分局已经被挑了,那这个年轻人很可能是吉林分局派来的,为了告知郑善辽宁分局被挑一事。”
“不可能!”尖细声音说,“大连分部已经封锁了消息,而且挑掉辽宁分局的那些人下手太利索了,压根没人逃出去,吉林分局如何得知?”
假贩子说:“那他们派人来十有**是为了延边的脏活儿了。”
低沉声音说:“谁知道呢,说不定是想在郑善的满洲里勾当上插一脚。”
尖细声音说:“不管怎么样,吉林分局派人到印刷厂来,肯定有要事和郑善相商,我们应该立即行动,抓他们一个现行。”
“如此甚好,”最开始说话那个声音表示赞同,“我这就去请求行动许可,假贩子,你继续盯着,有什么新情况立即报上来,顺便准备一下,等增援到了你就撤吧。”
假贩子低声应道:“喏。”
那边厢,年轻人走进铁门,只见面前站着一个精壮汉子,剃了个圆寸,太阳穴鼓起,身穿短袖制服,肌肉结实,两手筋络突出,下盘沉稳,一见便知是常年修习外家功法的练家子,拱了拱手,恭敬地问:“大哥怎么称呼?”
精壮汉子一点头,粗声道:“我姓王。”
年轻人又拱拱手:“原来是王大哥,幸会幸会。”
王姓汉子上下打量他一眼,问:“你是哪个分局来的?”
“辽宁分局赵镖头派小人来求见郑总镖头,”年轻人满脸堆笑,“小人姓李,名叫李明,王大哥叫我小李就好。”
王姓汉子表面是印刷厂的门卫,实则是东北分局的镖师,见这年轻人伶俐得紧,对他观感还不错,便笑了笑:“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小李你先在这等会儿,我让人去通报总镖头一声。”
年轻人点点头:“如此甚好,有劳王大哥了。”
“举手之劳,”王镖师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个对讲机来,低声呼叫,“老刘,老刘,你去通报总镖头一声,辽宁分局的使者来访。”
过了不一会儿,对讲机响起一个声音:“通报了,通报了,总镖头这就下来。”
“收到收到。”王镖师收起无线电,看看年轻人,表情变得有些郑重,“小李,对不住了,我得检查一下。”
“不碍事。”年轻人当然知道他要干神么,从后腰掏出一把短刀递过去,然后半抬双臂。
王镖师接过短刀,在他周身摸了一下,点了点头,收起短刀,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温声道:“李兄弟,随我来吧。”
年轻人拱拱手:“烦请王大哥领路。”
“好说,好说。”王镖师笑了笑,转身走在头里,年轻人快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