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去一切后顾之忧,不留丝毫线索给敌人可乘之机。柳轻眉抬手拭去额前的雨水,起身牵起白马,继续向前方走去。只是这一次,她走的那般决然,向着唯一的目标,一往无前。
那张泛黄糙纸被她吞入腹中,亦如那被掩埋的灰鹞,从未出现过。可那两个字,却深深烙印进了柳轻眉眼中,心上。这是她与纳兰不能言说的秘密,也是她痛定思痛的结果。
虽然不知等待她的是什么,但柳轻眉知道,李存勖给不了的,纳兰或许能给她。
当脚下的黄沙褪去,踩上那松软的绿意时,柳轻眉才恍如从炼狱走到了人间。她将刚才的情绪全部收敛,没有一丝一毫地遗漏,彻底藏在了心里,和那两个字一起,融为身体的一部分。
那脚下泥土溢出的芬芳,分明在叫嚣着春天的到来。仅仅是一线之隔,可这抹绿意却怎么也不肯施舍给那百里黄沙。如此绝情,就如那被人遗忘的土地,只能被烈日烧灼,没有半点挣扎的余地。
当银鬃白马的四蹄踏上这松软的土地,劫后重生的喜悦自白马嘶鸣中传来。人世间,有千万种动物,但它们都很简单,纯粹。
而余下的人,却各不相同,他们掌握着绝对的资源,却肆意妄为,胡乱挥霍。每一个人的欲望都过于特别且唯一,拼命用所谓的道义来遮掩,却还是那么劣迹斑斑,不堪入目。
柳轻眉的道义呢?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现在的她,还不敢妄言道义。心中的天下苍生,需要靠那个人来拯救,她是这样坚信着。
刚才那一幕下,流露出的怜悯,已经被那两个字彻底淹没。她试着隐藏,只是不给敌人过多的机会罢了。她只想成为垫脚石,而不是绊脚石。
柳轻眉缓步前行,由远及近出现了三三两两的茅舍,阡陌纵横间,也勾勒出一块块规整的农田。还有三三两两的百姓,在田间劳作着,只是他们脸上,却没有半点喜悦。
反而,满是悲伤。
柳轻眉正要开口询问,一阵急促地马蹄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来人有三,为首一名彪形大汉身披甲胄,手持斩虎刀,胯下黑马不住地抬头,似在扬威。
这在后唐寻常可见的明光甲,在此人身上穿着,却已是被改的面目全非。本应在铠甲肩部出现有虎头、龙首,被改成了蛤蟆,护肩下的披膊却用的是粗麻,一圈圈裹在手上。
胸腹部的圆护上却也不是虎吞,而是只叫不上名的怪物,呲牙勒嘴,好不吓人。而他身侧两人,刻意落了一个马头的身位。却不着明光,穿了一身绢布甲,宛如侍从仪仗,跟为首一人格格不入。
那手持斩虎刀,身披明光甲的大汉,扶额下的豹眼怒目圆睁,眼下狮鼻还往外喷着热气。嘴中一口黄牙,未等柳轻眉站稳,便厉色喝道:“你是何人?来此作甚?”
柳轻眉衣衫浸湿尚未全干,软甲勾勒出曼妙,看得大汉身后两人双眼发直。而这大汉却只是瞪着柳轻眉,对她是男是女,身材如何并不感兴趣。
一声轻咳,“我自都城来,前往青霞镇。”柳轻眉卷起腰摆拧了拧,将有些润的衣衫中所剩不多的水分拧了出来。那大汉看着漫不经心地柳轻眉,一阵闷哼,“姓谁名谁?去青霞镇所谓何事?”
柳轻眉猛地抬起头,双目如电直击大汉豹眼,双相较劲一番后,那大汉竟然有些怯弱,不敢去看柳轻眉的眼睛。而他身旁两名随从,也低着头,不知所措。
那些在田间劳作的百姓,却似未瞧见一般,继续着自己手上的活计。
那骑在黑马上的彪形大汉猛觉不对,将那战马刀重重劈下,没有给柳轻眉半点反应的功夫。而那柳轻眉却似早有准备,单手接住这战马刀的威势。那刀落在柳轻眉抬手处,再也无法往下分毫。
这一刀来的着实突然,却又在情理之中,柳轻眉本不应接下,可偏偏又接了下来。彪形大汉身后的两人同时惊叫失声,并没有男子的粗犷阳光,反而多了几分女子的阴柔。
这一声惊呼终于将那田间地头的劳作百姓给“唤醒”,他们纷纷直起腰,扭过头来,齐刷刷地望着这一幕。只是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漠然。
那彪形大汉眼见丢了颜面,哪肯轻饶眼前看似柔弱之人。便一勒缰绳,想借着后撤的劲道,将斩虎刀收回,再冲杀柳轻眉。
而那本是单手成爪五指并握住斩虎刀的柳轻眉,手腕一动,那精铁打造的斩虎刀便应声而断,那豁口断的整整齐齐,没有一丝斑驳的痕迹。
这一手指上功夫,若是没有十多年的苦练,加上五阶以上内劲加持,怎会有这般生猛手段。那彪形大汉手腕一抖,只剩一半的斩虎刀颓然落地,直直地插在了松软泥土中。
那群本是漠然注视着一切的百姓,眼神中闪过一丝神采。宛如黑夜中突然划过一颗流星,璀璨夺目。下一刻,那群一半小腿还扎在田地里的百姓,开始拼命地往柳轻眉这边涌来,如见活菩萨。
待跑到近前,便纷纷扑通跪倒,纷纷磕起头来。那干涸地嘴唇微张,“女侠救命啊,救救我们吧。”柳轻眉本不欲多管闲事,一则赶路要紧,二则徒增是非,反倒误了正事。
但眼前这数十人起起伏伏地磕着头,口中哭喊着,让柳轻眉皱起了眉头。她本不喜欢皱眉,自小阿耶便告诉她,巾帼不让须眉,若是女孩子太容易皱眉头哭鼻子,便难堪大任。
还不如学学女红,找个好人家嫁了来的好些。可偏偏柳轻眉生出一就了一副傲骨,打小男儿性格的她,总要强出头。也许,待字闺中并不适合她,刀光剑影反倒能衬出她的颜色,那一抹冷艳的孤傲。
可是她偏偏皱了眉头,赶巧在这三名“不速之客”面前,那断了斩虎刀的彪形大汉,一拍胸前甲胄上奇形怪状的兽头,怒喝一声,“活腻了!想寻死不成?”
本是抬着头的柳轻眉,突然把头低了下去。并没有示弱或是退缩,而是阴冷地笑了起来。这是一种诡异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经过这么些年,她已经懂得些许江湖的规矩,庙堂的纷争。
而且她在刚才出手,便夺了势。
那彪形大汉想借机立威,他身后两人也随身附和,狐假虎威。当柳轻眉再抬起头来时,手中已多了一柄长剑,剑尖点在彪形大汉嘴中,分寸拿捏地刚刚好。
那彪形大汉此时已然没了刚才的威势,如一只垂老的家猫,被陌生人一碰就浑身战栗,再一碰便徒然倒地。彪形大汉额前和双颊已渗出汗水。这天气越发热了,一身甲胄本就有些累赘,若不是在此地巡视,决计不愿如此厚甲披身。
还是那两个小兔崽子激灵,昨夜床榻之上格外卖力,一阵翻云覆雨,让他身子也些发虚。若不是得了这两个面首,也不会让他这般放纵。这两人,可是比那黄花闺女还要来的够劲。
只是,昨夜床榻上树起的雄风已在那柄三尺剑锋下荡然无存,双手如老狗刨门般求饶,哪里还有个什长的样子。或许,连那兵家骨子都折腾没,早就丢在哪里去了也不知道。
柳轻眉抬手示意,那一众百姓便陆续收声,只是偶有啜泣之声响起,断断续续。柳轻眉将剑尖往彪形大汉嘴中一推,一股殷红顺着剑尖淌出。彪形大汉眼角泛起了泪光,苦苦哀求。
那一众百姓中,有一位老者被人搀扶着走了出来,长期重赋让他积劳成疾,此时不断地咳嗽着,好不容易才提上了一口气,“女侠,请听我说。我们都是这归义之地,瓜、沙两州的乡民,世代居住于此。数月前,青霞镇爆发兵乱,我等只得外逃。怎料刚脱虎口,又进狼窝。此地刺史表面对后唐唯命是从,背地里却早已招兵买马,这兵乱便是他造的孽。”
老者说到此处,有些激动,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又是猛地咳嗽。柳轻眉见状,抬手示意无需多言,抬眼瞧着那彪形大汉身后两人,冷声说道:“你们接着说。”
那两人怎敢怠慢,立即接口言道:“老人家说的句句属实,我等不过此处的一队驻兵,刺史大人要反,我等怎敢不从。那青霞镇此时已乱,能杀的都杀了,逃出来的,也就他们了。”
那两人仰头回忆片刻,才猛然点头,似在强调他们所言非虚。柳轻眉从彪形大汉口中抽出长剑,顿时那大汉满口鲜血直流,还未等那两人反应过来,长剑已横于脖颈处。
只听划拉一声,两股血泉喷涌而出。刚才还是活蹦乱跳地两人,顿时栽倒落马,倒在地上无助地抽搐着。那两双眼睛瞧着捂住满口鲜血的彪形大汉,似想要说些什么,却没能说出口。
彪形大汉见柳轻眉杀伐果断,也不敢怠慢,翻身下马,跪倒在地,不住磕头哀求。那一众百姓已是急红了眼,见柳轻眉为他们斩杀两人,也顾不上许多,便扑上去撕咬起来,场面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那身披明光甲的彪形大汉遥见此景,反身往后退去,有数人伸手想要抓他,被他闪身躲过。柳轻眉见众人抓咬尸体泄愤,也只是袖手旁观。
那彪形大汉自知命悬一线,便张嘴用含糊的话语说道:“若女侠能留我性命,我愿领路带女侠无碍进入青霞镇。”
柳轻眉横眉一挑,轻蔑说道:“我要你带?你莫非要领我送死?”那彪形大汉闻言已是吓得尿了裤裆,不住哀求道:“小的还有用,请女侠高抬贵手,放小的一命。”
柳轻眉寻思了半晌,才沉声说道:“你带路,将粮食分给大家,再带我去青霞镇。若敢耍花招,那两人便是你的下场。”
彪形大汉闻言心中一宽,不住磕头,将那松软的泥土糊了一脸,和那满嘴鲜血混在一起,令人生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