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醒和白琊跨过内宫宫门,便瞧见满地的残肢断臂,还有弥漫在空气中难以消散的血腥气息。
白琊不禁微微皱眉,眼神中分明闪过一丝慌乱,却没有说出任何言语,只是小心越过那些刚才还是活生生的人的肢体。
顾醒并未立即动身,而是慢慢走到那一堆残肢断臂前,蹲下身从怀中摸出一把薄如蝉翼的薄刃,仔细检查起来。
白琊此时已经越过了这片修罗猎场,只是不知这一切是那一众黑甲铁尸所为,还是孤啸山庄的死士的“杰作”。只是事到如今,一切都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有的只是一片苍凉,还有无尽的悲伤。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只是让这些人白白丢了性命,难道真的就是每一个帝王将相的夙愿吗?
为了自己心中的天下,让这么多人为之牺牲,他们甚至都不会留下姓名,只有这些残肢诉说着他们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当顾醒起身,白琊也收回了思绪。她不该如此,至少不该在此时如此思绪纷乱。一名杀手,一名成名多年的杀手,一名久经江湖,手握后唐最大情报机构的女子,早应该铁石心肠。
可她的心早已冰封,却当再一次见到那本该忘记的男子的时候,又一次融化。她还是放不下他……
人世间的悲凉大致如此,有太多的无可奈何和黯然神伤。人在江湖,终究身不由己,若不是这乱世,白琊或许早已与墨野归隐江湖,哪会再去理会那些是是非非……
但终究还是逃不过,躲不掉,这就是宿命。他们都属于孤啸山庄,这是无法选择的一条路,但这一次如果能够一举成事,或许就有了离开的勇气和底气。
白琊依旧伫立在内宫第一道宫门外,白衣飘飘。可这墨色的夜上,忽明忽暗的月光,总是那么让人琢磨不透。
顾醒使劲甩了甩薄刃上的血迹,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快步越过那些不忍直视的残肢,走到白琊身边,小声嘀咕道:“白姨,有些古怪。”
“哦?哪里有古怪?”白琊闻言一脸疑惑不解的神情,连声问道。
“这些残肢断臂是属内宫禁卫不假,可他们却死了两次,实在匪夷所思。”顾醒借着前世中零星的记忆,开始抽丝剥茧。
不知为何,随着岁月流逝,曾经无比清晰的记忆慢慢淡出脑海,前世的记忆和今生的种种混杂交织,让他时不时会陷入混乱之中。
尤其是当他陷入狂躁或是昏迷时,这种前世今生的混乱尤其剧烈,让他苦不堪言。或许他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亦或是他的出现似乎在改变这某些不为人知的过往和结局……
“死了两次?”白琊有些惊诧,但还是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没错,我仔细检查了所有的残肢,没有发现任何黑甲兵士或是孤啸山庄死士的肢体,可以断定,这是在内宫中埋伏的禁卫,必然是被第一波闯入内宫的外敌斩杀。
可奇怪的是,他们身上却有着刀伤,分明刚刚砍上去的,所以才断言‘死了两次’。”顾醒一口气道出了自己的判断。
白琊沉吟了一会,幽幽说道:“或是有人道出了不能说的秘密,才能解决掉这些‘死而复生’的人。”
顾醒沉吟点头,不再理会这些残肢,转身向内宫正殿第一道大门走去。
此时他心中已有了思量,这些兵士的出现绝非偶然,那么冥尊等人和一众死士,就得将这些“死而复生”之人再杀一遍。若是按照这个逻辑,那一众黑甲兵士,恐怕也就是某种药物的携带者,才能如此蔓延。
顾醒想到这里,心中已是骇然,这后唐乱世,为何会有这种怪物?难道这后唐已非自己所熟知的后唐?亦或是有人先行一步,来此制造了这些非人非鬼的怪物?
细思极恐,顾醒不禁背生冷汗。
白琊在顾醒身后瞧见前行的顾醒浑身战栗,连忙快步走上其身侧宽慰道:“无妨,江湖和庙堂本就如此,谁不想这么安稳过完一生,可真正能安稳过完一生的又有几人呢?”
顾醒此时不愿道出心中所想,只能黯然点头,当两人来到内宫正殿大门外,都没有继续走入其中,而是默契停步,望着其中的一切。
若说正殿外的残肢断臂已经骇人听闻,让人不忍直视。那么这其中的的场景,就更加让人汗毛倒立,冷汗直来。
顾醒和白琊皆后退数步,抬头望向正殿牌匾。原本庄严肃穆的正殿牌匾,此时却是那么扭曲骇人。
顾醒虽未来过此处,却依凭着前世的零星记忆,大致知晓此处乃是后唐定都洛阳后修缮的第一座行殿,名为缀星殿。
彼时后梁并未定都洛阳,而是力主开封,将洛阳定为东都,实则此处却有妙用,乃是长驱北上的中转补给之地,当然也是帝王玩乐之所。
朱温就曾来此住了月余,因这处正殿内寝中能卧躺望星空,星空坠落星河璀璨,而得名缀星殿。
后来李存勖力排众议,定都洛阳,沿用此名。但却再也未到此殿观星。据说还下了禁令,任何人不得谈论此间之事,也不准任何人踏足此处。
只是如今,内宫之中人人自危,城外百姓也跑的无影无踪,谁还会在意此处的禁令呢?
可顾醒和白琊所见,却是满地人头,如天上坠落而下,恰应了这缀星殿之名。而那些人的躯体,则被挂在大殿梁上,诡异万分。大殿之中此时只有满地人头和无头尸体,再也没有一个活人。
可这前后有这么多人冲入内宫之中,难道都不曾瞧见?或是他们不该推开缀星殿的大门,也就不会惊扰了这其中的冤魂。
当顾醒和白琊冷静下来后,顾醒往前走了几步,却并未踏过那道门槛,当他试着伸手往门内探去,白琊突然出口喝道:“小心!”
顾醒闻言立即收回了手,就再刚刚顾醒伸手的位置,有一条细不可见的丝线,一划而过,诡异莫名。顾醒不知白琊如何得见,但也惊出了一声冷汗,连连拍着胸口,让自己快快平复。
此时白琊已走到顾醒身边,有些颓然地说道:“这里的一切,恐怕并非李存勖的手笔,而是刑老所为。”
“白姨是说,冥尊他们有意断后,以绝后顾之忧?”顾醒动了动因紧张而有些发僵的手腕,有些无奈的说道。
“若是猜的没错,这之中的尸体,跟门外的那一堆乃是一道前来。正如你所说,先行一步之人将这些人斩杀,可这些人不知为何又纷纷‘死而复生’,冥尊他们先行力敌,却发现力有不逮,为了避免伤亡便在此殿中布下了弥天大网,将残余的禁卫悉数绞杀在此。”
顾醒有些无奈,这也许正如白琊所说,却是冥尊等人的无奈之举,可偏偏将他们二人也拒之门外,过而不得。
白琊见顾醒没有言语,突然伸手往前一点,袖中有激射出一把薄如蝉翼的飞刀,直冲而去。待那飞刀快要消失不见的时候,白琊又往回一拉,飞刀又原路折返回来,被她牢牢抓在手中。
顾醒不解其意,却也没有贸然行动,而是选择等待,静观其变。
白琊如此反复多次,那一众被细若不见丝线悬在半空的尸体纷纷坠落,而其间的丝线也被薄刃斩断。
当白琊最后一次收回薄刃后,便抬脚走了进去,只是走的步伐有些诡异,似刻意踩在人头之上,约莫走了十三四步后,便来到了另一边,朝着顾醒招手。
顾醒刚才本就全神贯注地注视着白琊的手段,也将那步伐记在脑海之中。未等白琊开口,便一步踏出,如法炮制地走了过去。落地之后才暗暗松了口气。白琊待顾醒过来后,又伸出手虚空一抓,五指不知何时已戴上了指环。
这指环黝黑发亮,映衬着月光有些晃眼。白琊五指齐动,刚才坠落的尸体似乎有了生气,慢慢站起,又升到了刚才的高度。
顾醒分明瞧见,那些丝线又恢复原样,若是不察便是死路一条。
白琊收回手,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此时分秒必争,哪里还容得半点耽搁?顾醒自然明白,此时也没了后顾之忧,便紧随白琊快步前行。
只是这内宫之中,却没有半点嘈杂之声,显得格外寂静。就像不曾有人来过。若非少了巡夜的宫人和禁卫,顾醒都会觉着这一切莫非是自己的幻觉。可偏偏,那散在空气之中的血腥气息格外浓郁,容不得他不信。
随着血腥气息越来越浓,两人的心也越发沉重起来。顾醒自然知道,白琊心有所念,而他亦是要了却这数十年来的一桩“心愿”!若是能够在今夜有个了断,大仇得报,即便身死,也在所不惜。
前世畏首畏尾,颓废度日,今生艰难苟活,却又背负血海深仇。但既然重活一世,那便不能再如前世那般,定然要干出一番大事,而这第一步,便是斩杀灭门仇人。
此时的内宫长道中,唯有两人的脚步声此起彼伏,两边郁郁葱葱的大树上,缀满了点点星光。顾醒无心驻足欣赏,他心中唯有执念,不死不休。
走过长道便是一条回廊,这种建筑风格自大唐初始,而后融入西域胡羌文化,才演变至今。回廊九转十八弯,暗合黄河九曲十八弯之意,寓意长长久久,生生不息。
每一位帝王,都想着君临天下,万世不朽,可世事无常,纵然掌了人运,却难逃天命。
这也就是为何世代帝王都妄想追求长生,却无一人如愿的原因。天命,不可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