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醒随着三人急退而走,虽有疑虑,但却碍着眼前形势并未吐露半句。陈浮生和易别一人一边架住倾城夫人,倾城夫人没有任何挣脱之意,只是催促两人快些逃离。
平常已率兵逼近此处,瞧见四人急退而来,只是互望点头,便手持扁担冲了上去。
原本寂静如墨的夜色中凭添了一撮撮烈火,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泽州府城内喊打喊杀声震耳欲聋,看似空无一人的街道,此刻也涌出数百伏兵。此时顾醒才明白,这是一出环环相扣的“计中计”。
似乎此时有了喘息之机,两人这才放开倾城夫人,靠在一处楼柱前大口喘着粗气。想来陈浮生不止于此,却没想到他没来由的说了一句,“刚才,我险些信了你的话。”
这一句自然是对易别说的,这一波三折的跌宕起伏,顾醒瞧在眼里,急在心上。他至始至终都不愿相信,易别和倾城夫人会做出卖友求荣的事来。更何况,眼前的倾城夫人,与阿娘还是旧识,绝不会让他陷入险地。
易别打了个哈哈,下意识望向倾城夫人。此时的倾城夫人依旧绷紧了神经,眺望着夜空中一团团升起的火光,嘴中呢喃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顾醒和陈浮生不解其意,但易别却是身躯一震,慢慢低下头去。不知这一句中,到底蕴含了多少哲理,或是又触动了谁的心弦。
四人伫立原地,久久未能挪步。本以为这是一场速战速决的碾压,却没有想到遭到了泽州府守军的负隅顽抗。原来,城头的一幕不过是“引君入瓮”的苦肉计,城中精锐尚在,双方就此陷入死战之中。
城外留存的守军不知何故,只瞧见城中火光四起,料想定是出了乱子,便也朝着泽州府奔袭而来。殊不知,此举正中此时尚在河洛城中之人的下怀。彼时一役,不过只是小小试探,此时得知泽州府遇袭,纳兰嘴角慢慢泛起笑意。
眼前女子眉头微皱,不解问道:“楼主,此时还不出兵,恐会延误良机啊!”
纳兰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慢慢转身望向桌上的茶盏,笑着问道:“零陵,你看着茶盏,像什么?”
零陵心中焦急,倒不是忧心泽州府,反而是牵挂着城中的某个人。厢房旁还有一名女子,一直附耳偷听,只是纳兰并未点破,有意让她知晓罢了。在厢房外站立着一名红发男子,眼神中充斥着一种近乎漠然的绝望。此刻的他,密切留心着身后房内的一举一动,等待着那白衣男子的命令。
零陵心中纳兰不会平白无故问自己这种问题,便仔细瞧去。纳兰含笑望着零陵,似乎在等待着他道出心中的答案。但零陵瞧了半晌,也未曾看出端倪。眼前一壶茶具,周围三只茶盏。三只茶盏中只有一杯满溢,其余皆空。
纳兰抬手放在满溢的茶盏上,茶盏中的水开始剧烈沸腾,却没有一滴溅出。零陵突然恍然大悟道:“楼主是想让他们觉得,死战之后便能定输赢?”
纳兰含笑不语,端起茶壶往一只空茶盏中导入茶水,至至装满才停。零陵心中大骇,却没有继续开口,而是望向纳兰手中的茶壶。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前局势,并非一团乱麻,而是有迹可循。你知泽州府中乱局已现,却不知这两只空杯中,随时会被人加满。只是,这提壶之人,并非只有我。但当下,却是我握住了这只壶。你可知意味着什么?”纳兰循循善诱,道出了眼下至关重要的道理。
零陵惊讶之余,也不忘回答道:“莫非,可掌控战局?”
“不过一时而已……”纳兰点点到为止,并没有继续说下。而是站起身推开房门,走到火恕身旁,轻声吩咐道:“洛阳援军,何时能到?”
“从飞书上所见,不出三日,可到晋城。不过……”火恕说到此处,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但说无妨。”纳兰依旧云淡风轻,纵然遥遥望见火光冲天,但依旧面不改色。他心中这一夜必定会有胜负,但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火恕思来想去,还是道出实情,“楼主不知,来者乃是郁天风麾下家将,并扬言先取晋城,再破泽州府,似乎与之前所谋不合。”
“郁天风?”纳兰目露疑色。
火恕连忙补充道:“郁天风率兵奇袭龙首郡,却中途取道直奔岚州,眼下已跟李嗣源对上了。”
“声东击西?好计谋!难怪龙首郡能腾出手来玩这么一出?那此人率兵,是国主之意?”纳兰继续轻描淡写的问道。
这一次火恕并未接口,而是零陵解惑,“听宫中暗桩回报,乃是此人自告奋勇,意在立威。”
“很好!不过只要不碍事,其他都随他去吧。”纳兰抬头指向泽州府,火恕和零陵抱拳领命,快步离去。
纳兰并未转身回到房内,而是挪步走到另一间厢房外,柔声道:“往事不可追,他若能活过今晚,你再期盼着与他再续前缘吧……”
门内寂静无声,等到纳兰走后,才隐隐传来啜泣声。那房中女子,念着远方的故人,肝肠寸断……
…………
却说此时泽州府城外,已被龙首郡留手兵卒挤满,这一众兵卒正奋力撞击着大门,试图支援。而城内浴血奋战的平常等人,却是没想到,泽州府内竟是这等诡异。城中早已没有了寻常百姓,只有藏在暗处的伏兵。似乎一开始便做好了准备,要与来犯者决一死战。
而此时在府邸之中的两人,神情却是阴晴不定。佝偻青年此时已从地上爬了起来,坐在一旁椅凳上喘着粗气,看来刚才易别的那一脚,踹的不轻。那名接替县尉之职的女子,再也没了之前那从容不迫,满脸怒不可遏,直呼“该死!”
他们又怎会不知此时门外一切,但眼下形势逆转,只能坐以待毙。只是希望守军能够躲争取一点时间,好让他们能够躲苟延残喘一时。
就在他们近乎绝望之际,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门外四五人鱼贯而入,冲到他们身前,将他们拉起,就往门外跑去。佝偻青年不知何故,也放弃了挣扎,任由这些人拖着着,像一条死狗。
而那名女子,却是拼命挣扎呼喊,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抓住一点生机。却没想到,拖着的兵士反手给了女子一巴掌,低声喝道:“县尉大人,冷静点,我等不是贼人!”
女子被这一把扇的有些懵,闻言看去,瞧见一张熟悉脸庞,这才定下心来。佝偻青年闻言也慢慢站起身,声音颤抖道:“可是来救我等的?”
来人急切说道:“我等是老县尉的家臣,一直藏在暗处,就是为了应对眼下情况。请两位随我来,我们几人先护送两位大人前往晋城,再行打算。”
“可现在该从哪里出去呢?”佝偻青年顾不得脖颈疼痛,艰难抬头急声说道。
其中为首一人四下张望了片刻,快步走到一处院墙边,拨开丛生杂草,指着墙下洞口说道:“从这里走!”
那名女子明显神情一滞,“尔等让我钻狗洞?”
那名为首之人脸上泛起怒意,“眼下形势危急,还请县尉大人事急从权。”
就在两相僵持的当口,佝偻青年已挣脱开来,朝着洞口飞扑而去,也不顾旁人目光,试图逃生。院门再一次被撞击,门外喊杀声也越来越近。女子将心一横,咬着牙快步朝着洞口冲去。
可未等她来到洞口,院门已被人一脚踹开,平常提着扁担一跃而入,看清眼前几人后,大喝一声,举起扁担冲了过来。平常身后还有数十兵士,个个浑身浴血,满眼通红。
本以为可兵不血刃,没想到却落入别人的圈套,怎不叫他们怒火攻心。那几名老县尉的旧部,立马迎了上去。可这几人纵然武功高强,又怎会是杀红了眼的兵士对手,不过数招便被砍杀当场。
那女子已吓得花容失色,拼命往洞内钻去。不知是佝偻青年钻的太慢,还是故意用什么挡住了去路,女子钻到一半卡在洞中,前进不得。平常上前抓住她的衣衫,一把将其扯了出来。
女子瞧见平常,惊叫出声,跟他刚才趾高气昂的模样判若两人。平常没有任何言语,只是拖拽着女子往府外走去。
泽州府城门终破,龙首郡驻军涌入其中,却瞧见满地尸骸。当他们来到火光处,便瞧见平常已将那名女子高高吊起,正欲顾醒等人说着话。
“眼下形势,原本预估的三月,恐怕只能坚持一月,劳烦几位走一趟,前往龙首郡送一封书信,让郡守切莫驰援。”平常说完,抬手按在顾醒肩上,一副重任所托的模样。
顾醒郑重点头,正要开口,却闻听易别说,“平常将军,眼下形势,恐怕坚持半月,都是万幸。此处闹出这么大动静,若是洛阳不派兵围剿,于情于理皆不合啊。”
平常长叹一声,“纵然来犯者千万,我也会死守此处一月!”
顾醒闻言惊道:“为何?”
平常憨厚一笑,“此事说来话长,你到了龙首郡自会明了,快去吧。”
陈浮生没有动身,而是望向倾城夫人,“不知夫人有何打算?”
“我与易别先行前往河洛城,待与易南星汇合后,再行商定。”倾城夫人说的斩钉截铁,没有给他们一点转圜的余地。陈浮生本想相邀一道,没想到早已打了定了主意,只能无奈摇头,拉起顾醒向着城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