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醉真能解千愁吗?”顾醒呢喃自语。只是心中这般说着,但手上依旧没有丝毫停顿,仰头猛灌了一口。这浊酒陈酿许是年份已久,此间掌柜轻易不肯示人,这才得以保留道现在。
只是没想到,竟是便宜了这两个素不相识的“外乡人”。此时店外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了尘和尚领着童姓少年急匆匆走来。似已寻了几处地方,没寻到顾醒和陈浮生,已有些心急如焚。
了尘和尚推门而入,立马被扑鼻酒香围绕。连忙捂住鼻子口诵佛号,“罪过,罪过。”倒是那童姓孩子却是不以为意,快步走上前来,伸手讨要道:“大哥哥,也给我喝一口。”
陈浮生笑着递过碗去,被顾醒一把拦下,“他小小年纪,就饮如此烈酒,恐怕不妥吧?”
闻听此言,陈浮生并没有收回手,而是笑着按在顾醒手背,“无妨,早晚要尝一尝这个中滋味。”可还未等童姓孩子接过酒碗,就听闻门外传来一阵密集脚步声,了尘和尚一拍额头,上前抱起童姓孩子,对两人比了个手势,就朝着后门冲了过去。
顾醒来不及喝完碗中最后一口,就被陈浮生拉着跟上,想来是有紧要之事,否则两人决不会这般惊慌。
四人往城西方向奔去,沿途所见皆是一片荒凉,并未有人烟,更别说城中百姓,更是人影都没见着。如此跑了一会,顾醒怎不住问道:“大师,何事如此心急?”
了尘和尚跑在最前,却将此话听进耳中,忙不迭地说道:“我等中计了,此时城外被流寇偷袭,看来刚才不过是缓兵之计。想来此时他们还在城外,不料已循着我等踪迹跟了进来,这才连忙招呼你们一道逃命。”
陈浮生面色一沉,“大师可瞧清楚了,是何处来的流寇?”
“刚才你俩入城后不久,周遭便喊杀声四起,但那群流民已是炼狱恶鬼,又怎会甘心就此逃离。我劝了几句后,便也顾不上他们,先来寻你俩。入城之前回头望了望,瞧不清衣着,但从制式来看,应该并非驻军。”了尘和尚如实相告,陈浮生却从中听出了另一层玄机。
陈浮生虽品出了另一层意思,却并未当场点破,只是朝着顾醒使了个眼色,随即加快速度,和了尘和尚并驾齐驱。四人来到城西,果如此前所言,此处并无城门,这座无名小城只有南北通透,而此处却是一条死路。
陈浮生回身张望片刻,便瞧见一处破败坊市,门前长满杂草,门栏上挂起蛛网,想来已是许久未曾有人入内。便当机立断推开大门,冲了进去。待四人全都入内后,陈浮生才从一旁抓起障木,架在门后,贴耳倾听,并时不时回头,跟其余三人手语比划。
了尘和尚和童姓孩子自然不知陈浮生所言之事,倒是顾醒与其心意相通,立即会意,悄声对两人说道:“一会会有追兵经过,大师先将孩子藏起来,等追兵破门,我等三人再将其袭杀,换好衣服,趁夜出城。”
了尘和尚此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想来此时城外的流民已被屠杀殆尽,此时入城搜寻,便是要斩草除根。若是再犹豫不决,恐回连累他人。便点点头,抱起童姓孩子,退入身后的房内。
顾醒交代好一切,折返到陈浮生身处,此时陈浮生正顺着门缝朝外查探,顾醒不知此时情况,便凑上前悄声询问,“浮生,此时如何?”
陈浮生面容正凛,并未有丝毫表情流露,只是瞧着瞧着,不觉扯了扯嘴角,无声的笑了起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顾醒皱眉不解,陈浮生却并未出言解释。直到脚步声走远,这才回头小声道:“看来这群流寇并非乡野溃逃之军,还是名正言顺的‘某家亲卫’。”
“何以见得?”顾醒此时心中更加疑惑,终于怎不住开口问道。
“阿醒不曾见过,但军队制式有等级之别,高下之分。早年唐朝军队沿用‘府兵制’。以班田制的农户为基础,于天下各道、州、县要冲设军府六百三十四所,总称折冲府,依编制规模大小分置上、中、下、三等,府长官折冲都尉(正四品),副长官左、右果毅都尉,在府下设有团(又称营),官校尉,团下有队,设队正,队下为伙,设伙长。每营下辖五队,每队下领三伙,每伙领五位什长,各领十丁。故而十人为伍,皆有一领。”
“那又如何?”顾醒见陈浮生卖了个关子,有些急躁地问道。
陈浮生却是不紧不慢,“以营为基本单位,按军种的功能和配备还可分中垒、屯骑、射生、越骑、步伍、长水等。其部属官品级依次为:别驾、长史、六曹尉、参军。主管各地戍军及军户,府依规模分上、中、下三等,兵役以一年五番轮流执役,约有千余人,最多时全国有六百多府,共计军卒七十余万。常年保持三分之一在役。但刚才经过追兵,却并未按此配置,想来是先唐社稷分崩离析后,藩镇自主的制式。”
“那可瞧出了哪一派系?”顾醒忙不迭地追问道。
陈浮生闻言一笑,“这可难住在下了,要知道后唐于中央设十六卫将军衙门专事天下军马,分别为:左右卫、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左右威卫、左右金吾卫、左右领军卫、左右监门卫、左右千牛卫。除左右监门卫、左右千牛卫督京师兵马外其他各卫还兼领关中三百多府府兵。仅凭这几眼,却是瞧不出来。但是……”
“但是如何?”顾醒有些心急,他不想听陈浮生的“娓娓道来”,只想直切主题,赶紧逃命。
陈浮生却依旧顾左右而言其他,“阿醒可知,这最高上将军基本不设、以大将军总领诸卫、十六卫每卫长官为赐号将军、下设中郎、中郎将、左右郎将、以及录事参军、仓曹、兵曹、骑曹、胄曹参军。每卫维持卫军万余人,所领为常备军。卫军基层营编制略高于府兵,习惯统称为鹰扬卫,营官上多一级旅帅,长官为鹰扬郎将,品级高于府兵果毅都尉。约常备兵马二三十万左右。而这一股也有千人之多,看来此处定有大动作。”
“莫非是洛阳知晓了龙首郡驰援,要在此设伏?”顾醒不知是否猜中,但心急之情已是溢于言表。
陈浮生收敛笑容,点头道:“若是所料不差,这一众折返追兵,并非刚才的流寇,而是在此处埋伏许久的暗兵。只是不知他们此时贸然出动,所谓何事。我等三人本可乔装打扮,但乃是有一名孩子在,行动实在有些不便。趁着他们并没有将重心放在我们身上,先下手为强,如何?”
未等顾醒答话,陈浮生已率先转身朝内奔去,顾醒只得跟上,却不知陈浮生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此时了尘和尚正在不住安慰童姓孩子,虽说年岁不大,但孩子天生聪慧,已明白诸多事理。刚才听闻三人的只言片语,便猜到一起逃亡至今的流民在城外遭逢大难。想要央求了尘和尚施以援手,却不敢声张,只能小声哀求。
了尘和尚有心无力,只能摇头叹息,不住宽慰孩子,让他安静等待,入夜之后出城再寻机会。
见顾醒和陈浮生折返,了尘和尚也顾不得许多,一把将童姓孩子抱起,就急切问道:“要动身了吗?”
陈浮生却是一把将他按下,“大师莫急,事情有变,恐怕此时出城会遭逢大难,还是等情况明朗后,再行离开。”陈浮生将他猜想如实说了一遍,虽说只是猜测,但此时有任何的危险,都不可贸然尝试。
就再三人犹豫之际,门外又想起一阵阵脚步声。只是从行进的节奏和方式来看,并非军伍中人,而是普通百姓。陈浮生两步跃至门前,继续观察,不觉暗道一声,“果然!”
门外此时经过此地的乃是刚才在城外的一众流民,两侧各有数名兵士手持朴刀催促,瞧着那一脸憎恶的模样,想来是看到了刚才流民吃人的那一幕。只是当下,流民虽保住了性命,却被这几名兵士推嚷着往前,似要聚集在一处,另有他用。
陈浮生等待这群人走远,才再次回到三人旁,谨慎言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想要先听哪一个?”
顾醒不时瞥一眼童姓孩子的哭丧的面容,急切说道:“浮生,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谈笑。”
“陈公子并没有说笑,只是这两个消息无论谁先谁后,都对我等不利。陈公子只是为了缓和当前的气氛罢了,顾公子不必如此忧心。”了尘和尚出言解惑,道出了陈浮生此时心中所想。
陈浮生双手合十施了个佛礼,“大师所言极是,好消息便是流民并未被杀。坏消息则是他们被来此处的追兵全部擒下,正押往一处不知名的地方,似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亦或是为了迷惑此时赶来的‘黄雀’!”
顾醒听到此处,已是瞪大了眼睛,“浮生,你是说还有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