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威之所以号称用兵如神,乃是此人善于发现敌方弱点,以少胜多。此时撤走,便有掩人耳目之意。河中府地处关要之处,但前后乃是平原之地,并无山峦河流依附,故而并非易守难攻。
而此时胆敢公然叫板,乃是此处不久前才发生兵变,新上位之人想要坐稳,必树立声威,而他们正好是此人树威的不二之选。料想他们不敢贸然出城,但必然会派遣轻骑追逐而来。
一来是为了查看虚实,二来便是扰乱敌军撤退的脚步,为后方争取时间。周德威自然算到此举,虽假意撤走,却在来时已将辎重粮草压在最后,无论如何调转,皆不会伤后方分毫。
虽说古语曾言,行军布阵,粮草先行。但周德威却通过多年经验,品出了不同的味道。眼下形势迫切,便要诱敌深入,才能逐个击破。
符夕退回阵中,还为抱拳领罪,便听周德威言,“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既然你胞兄忠心后唐,那自然不会加罪于你,但拿下此城,救你胞兄方为重要。”
听闻周德威此言,符夕心中忐忑顿消,连忙抱拳说道:“一切听凭将军令示。”
周德威抬手喝止退走的兵马,双眼如炬望向河中府的方向,朗声说道:“诸位可知我周家军军制否?”众人均是一脸疑惑,不知为何有此一问。
周德威瞧着众人茫然神情,却是扯了扯嘴角,沉声说道:“周家军与后唐军常规军制有所不同,尔等随军出行,在途中却不去了解军制,眼下迫在眉睫,只能长话短说。此役之后,再与尔等算账。”
这四人个个噤若寒蝉,他们本以为只是随军走个样子,却不料这名将军如此雷厉风行,脾气秉性也是火爆,这才心中胆寒。之前虽明月楼“青蛇”出行时,只觉着兵卒行伍秩序井然,却不料乃是有人暗中操盘。
周德威见四人如此,也不继续理会,对着另外的行伍中人说道:“周家军将士听令,以步兵、弓弩兵、跳荡兵、骑兵和辎重兵为战斗编队,分出两千人驰援后方辎重,务必保全粮草,其余步兵穿插在弓弩兵和跳荡兵之间,伺机而动。其余骑兵并非四路,由你们四人各率一只,听我号令。”
此时四人闻言,不觉精神一振。眼前兵卒开始自主行事,一队步兵列队左侧,一队弓弩兵列队右侧。以此往复,反退为攻。而在四人身后,也由各自行伍将领分罗出了四队骑兵,个个摩拳擦掌,似乎要在下一刻便冲锋陷阵。
符夕不觉回望而去,心中不禁有了几分底气。瞧着那些高头大马,再望向河中府,心中不觉胆寒,反倒有了几分热血之意。犹记唐初起时,得突厥马二千匹,又得隋马三千匹,在陇右地方设置监收。由太仆少卿张万岁领牧群,自贞观至麟德,四十年间,有马七十万零六千匹。凡征战用马,都挑选壮马使用。身后这些良驹,皆是此类上等马的后裔,用于行军打仗,再合适不过。
此时身后骑兵已按照列阵摆开战斗阵型,此阵沿用《通典》卷一五七引《李靖兵法》中所记载,“诸每队布立,第一立队头,居前引战;第二立执旗人,以次立左傔旗(护旗兵)在左,次立右傔旗在右。次立其兵,分作五行:傔旗后左右均立第一行战锋七人;次立第二行战锋八人;次立第三行战锋九人;次立第四行战锋十人;次立第五行战锋十一人;次立并横列鼎足,分布为队。队副一人,于兵后立,执陌刀,观兵士不入者便斩。”
而周德威在下令之后,却从未回头,这一众兵士井然有序,已是默契非常。
说时迟那时快,在调兵布阵完毕的间隙,数只箭矢飞速而至。来犯者许是觉着敌军溃逃,便是有恃无恐。却不料这数只箭矢不过顷刻间便被削落,而随箭而来的轻骑,却因急功冒进,被最前排的步兵刀斧手,轻松斩于马下。
许是觉察到异样,河中府方向鼓声大作,声浪滔天。一副要与来犯敌军共存亡的气势,殊不知这正中了周德威的诡计。听闻此音,周德威振臂一呼,弓弩手听令,前行二十丈,举弓拉满,听我号令。
步兵身侧的弓弩手疾步而出,列阵在前。步兵提刀在手,摩拳擦掌。
周德威并未立即下令放箭,而是回身望向四人厉声喝道:“符夕,由你率众冲锋,其余三队两方驰援,切不可贸然冲入敌军箭矢范围,只需扰乱视线即可,明白了吗?”
众人齐声言道:“诺!”
说完之后,便纵马而出。虽是夜间并未燃火,但仍能感受到阵阵马蹄激荡起的奔腾之声,浩浩荡荡,此起彼伏。而此时河中府城墙之内,也有数千兵士手握武器,等待着城上将领下令。
他们原本的统帅乃是符吼,此人专断独行,本就不得人心。但碍于符家在洛阳家大业大,又是三辈世袭,有着极其深厚的底蕴,这才一直无人胆敢叫板。但随着洛阳一役之后,龙首崛起,周边纷纷倒戈,河中府在此势大,但也独木难支。
城中之人纷纷鼓动符吼与龙首结盟,但符吼却一直隐忍不发,既不表态,也不拒绝。龙首派人多次登门拜访,也未得到明确答复。直到洛阳传出消息,派兵镇压龙首郡,河中府符吼才端及立断,表明忠心。
此举自然惹怒了城中一众兵士,这些年来洛阳李存勖的所作所为他们都看在眼里,恨在心上。本以为斩了朱温,后唐初建,能够休养生息。却不料后唐之主李存勖野心勃勃,却无容人之量。
将亲近之人悉数斩杀,现在又将手伸向此处,要拔出这颗眼中钉,肉中刺。
城中将领自然不愿同流合污,他们也是穷苦出身,自然对内乱深恶痛绝。只是活在这片土地上,无法选择出身,也没有选择如何生存的权利。唯一能做的,便是咬着牙好好活下去。
自然,无人愿意沦为内乱的牺牲者,这才趁着符吼忙于迎接洛阳来者的空隙,一举掀翻城主府囚禁此人,想要来一出引君入瓮。许是对来犯者估量不足,亦或是本就想着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对决,以提振君威。这才选择闭门熄火,却被人一语道破。
眼下派出的轻骑杳无音讯,想来已是全军覆没,只是退走之人突然折返,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城墙之上的将领单手按在腰间朴刀上,心中不免泛起了嘀咕。来犯者先行退走,而后又折返袭杀,恐怕今夜并不会太平了。
周德威下令之后,轻拍马臀纵身向前,来到步兵之后,轻声自语道:“合一百七十队,以八十五队为战队,据地一千七百步,其八十五队为驻队,塞空处。须造大队三队合为一队,每队战锋五十人,重行在战队前,布阵立队讫,闻鼓声发,战锋队即入,其两战队亦排后即入。其马军各在当战队后,驻队左有下马立。凡与敌斗,其跳荡、奇兵,即须量抽人马当之。”
说着双目望向前方列阵站定步兵,突然朗声道:“击鼓,冲锋!”
刚才那一番话,不过是自行盘点,既然有了必胜的把握,自然无需拖泥带水,犹豫不前。鼓声雷动,在这漆黑的夜色中犹如一声猛兽的怒吼,不断充斥着每一名兵士的耳膜。
城墙之上将领停止了踱步,同样抬手下令,“弓弩手燃起火把,为先锋部队照亮道路。”
此时不掌灯,更待何时?
刚才摸黑行动,为的就是不暴露自身实力,想用不费一兵一卒吓退敌军。却不料敌军将领识破了这“黑夜空城计”,反转而来。此时已没必要留手,直接燃箭示威。若是识趣退走,便不予计较。若是执迷不悟,那便让他们血流成河。
可让这一众守军万万没想到的是,来犯敌军不讲武德,未等他们先行出击,一轮箭雨便已虽声而至。一众兵士手忙脚乱,还未点燃的箭矢散落一地,城头之上也是尸横遍地。
而周德威似乎并不想给河中府守军机会,箭雨刚过骑兵便至。而一众步兵也闻风而动,要抬梯攻城。
只见这一众步兵行一般行军序列,全军按右虞侯马军,右虞侯步军,右军骑兵,右军步军;前军骑兵,前军步军;中军骑兵,中军步军;后军骑兵,后军步军;左军骑兵,左军步军;左虞侯骑兵,左虞侯步军的次序行军。骑兵与步兵间距离相隔一里之遥,用以策应。
凡遇袭阻,骑兵随即派出四五骑进行嘹望,以防不虞,待步军通过后即撒,由后面行军的兵士,另派骑兵嘹望。右虞侯军在先头行进,担任前卫侦察任务,左虞侯军执行后卫任务,收容落伍者和遗失器械等。背敌行军时,次序相反。
步兵行至城墙之下,以第一战锋队为首,其次右战队,其次左战队,其次右驻队,其次左队,兼顾投梯而上。此时城墙之上几乎毫无准备,本以为来犯者已身心俱疲,却不料遇上了训练有素的军队。
此时要想再下落石滚油已是不能,只能设法推倒投梯,阻碍这一波攻势。城下骑兵在不远处叫阵,这不到一个时辰的转变,已让形势瞬间扭转。周德威此人,绝非浪得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