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漫天风雪中骤然出现的黑风暴,仿佛一只黑色大手将周德威所率兵众抓起,消失在龙首郡众人的视线之中。顾醒和陈浮生等人还未回过神来,眼前便只剩下一片漆黑。
城头之上的众人更是惊惧地匍匐在地,抱紧头颅瑟瑟发抖。
黑风暴来的太快,让众人始料未及。去势也在瞬息之间,不过片刻功夫,便在漫天风雪中消散,仿佛陷入大地之中,彻底销声匿迹。而留在众人眼前的,只剩下满地残躯和兵刃,还有将已有寸许的积雪染透的暗褐色血液。
人在极端的情绪和环境中,身体也会随之变化。除了肌体的不适带来的神经性痉挛,便是血液的颜色会逐渐变化,从暗红转为深红,直至褐色。顾醒手中银枪的上的血迹因寒冷而逐渐干涸,像是被封印在枪身上的冤魂,只能留下一抹挥之不去的痕迹。
这一刻,天地之间唯有静默,仿佛洛阳敌军被上天轻易收走,这不过只是一场来不及结束的幻梦。当第一名兵卒手中的朴刀坠落,撞在地上一具残躯的袍甲上时,像是一声悲惨的号角,在每一个兵卒耳畔响起。
终于,巨大的震撼之后,是无以为继的颓然。还未感受胜利的喜悦的他们,却被恐惧率先一步夺去了心灵,在城墙之上,在城门之前,在旷野之中,在民舍之内,只留下一具具无法挪动的空壳。
这种抽离还在蔓延,或许他们从未感受过这样的冲击和震撼,或许他们从未比这一次更加接近死亡,或许他们已经有了视死如归的决心,却在这一场黑风暴中被捏碎,消融。
那名手中朴刀落地的兵士,终于抵挡不住静默的撕扯,跪倒在地双手紧紧抱住头颅,眼中只有来自内心深处最莫名的的恐惧。没有人能够解释这一切,就像是一场精心安排的表演,他们都只不过是这场表演中可有可无的棋子。
在天地之中,他们的存在太过渺小,而他们却妄自伟大!
随着这名兵士的跪倒,随着他的心再也经受不住这诡异天象的摧残,伴随着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嘶嚎,兵士颤抖地抬起双手,倒插入自己的胸膛,再用尽全身力气一拉,最终倒在被鲜血染透的雪地上,再无声息。
顾醒和陈浮生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他们还未从刚才一幕中缓过神来,却目睹了一名浴血奋战的兵卒惨死。而伴随着这名兵卒的惨死,又有一人丢掉了手中的兵刃,跪倒在地。
这一次,顾醒没有再犹豫,冲到了他面前握紧了他的双手。盯住兵卒的眼睛柔声说道:“都结束了,结束了!”
但这一句却像是一把冰锥刺入了兵卒的耳膜中,他拼命挣脱顾醒的束缚,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双手不由自主地抬起,拼命地捂住了耳朵。但他的口中却从那一刻起发出近乎于野兽的嘶吼,直到死亡。
这种奇怪的景象震惊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那些还未出现症状,却已经惴惴不安的兵士。比洛阳敌军更加可怕的是,这场来历不明,却能够直接摧毁人神志的黑风暴。
而这一幕,同样在洛阳溃兵中上演。周德威漠然地望着眼前残余的兵卒,看着他们一个个咆哮着死去……
本以为能够挽回兵卒生命的顾醒猛然站起身,望向天际。此时苍穹之上似乎有一双眼睛,也在望着他。但他却没有任何办法去挣扎,仿佛他们只是一盘棋局中的棋子,要碾碎不过是一念之间。
身旁一只有力的大手拼命拉扯住顾醒,朝着城门处奔去。作为眼下尚存一丝冷静的陈浮生,破解眼前迷雾才是至关重要的事。当他们冲入城门,身后再次响起此起彼伏的嘶嚎,本应该班师回城的众人,此刻却像一根根风雪中枯木,呆立在原地,等待着被连连根拔起。
当两人来到城墙上,冉麒也同样瞪大了眼睛,对刚才的一幕难以接受。他们明明已经赢得胜利,用他们的实力和谋断赢得了胜利,却在一瞬后走向死亡的深渊。顾醒和陈浮生一左一右抬手搭在冉麒肩上,将他按下。也许只有眼不见,才能暂时保留一瞬的清醒。
陈浮生不再理会耳畔的嘶嚎,沉声问下冉麒道:“郡守大人,可知这黑风暴是为何物?”
惊魂未定的冉麒浑身颤抖,哪怕是让他死在战场上,也好过这一次又一次的撕扯他本已坚如磐石的内心。听见陈浮生的问话,冉郡守艰难抬起头,慢慢左右晃动了两下,这已经超过他的理解范围的黑风暴,更像是大地对他们的惩罚。
耳畔的嘶嚎突然戛然而止,便随着一阵阵慌乱的奔跑,城下的所有兵卒都想赶快逃离这片让人胆寒的土地。哪怕这片土地是曾经无比熟悉的家园,此刻也显得那般陌生和让人生畏。
此时此刻,没有人还能保持清醒,大战之前所有的士气都已荡然无存,唯有对未知的恐惧。
陈浮生从冉麒的回答中没有得到丝毫有用的信息,只能长叹一声,“难道天要亡后唐?”此刻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顾醒,一语惊醒梦中人,“若是闻所未闻,那不知郡县志上可有记载?”
冉麒和陈浮生同时抬头,望向顾醒的目光中燃起了一丝希望的曙光。冉麒站起身朝着城下乱作一团的兵卒吼道:“众将士听令,切莫慌乱,按军制归阵,若有人出现异样先行控住。违者,斩!”
城下一众兵卒从慌乱中慢慢恢复镇定,冉郡守的一番话似乎起到了作用。大战之后加上黑风暴侵袭的创伤蔓延暂时被阻止,城中兵卒和试图逃跑的百姓不再歇斯底里,退回原本属于他们自己的地方,等待着城主的救世之策。
顾醒和陈浮生心中稍安,跟随冉麒向着郡守府奔去。此时城中也是一片狼藉,除了东倒西歪的瞻旗外,也有城中百姓沿途倒在路旁,死状惨烈。当三人推开郡守府大门时,门后突然有人执剑刺来,意图一剑必杀。
而顾醒手中银枪一抖,抬手一击将眼前之人震退。那人定睛望向三人,双方皆是长舒一口气,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本欲前往城中寻求援助却无奈折返的楚南霜。而此时本该与她在一起的项使者却不知去向,诺大的郡守府中,除了她之外,全是面目全非的尸体。
楚南霜收起长剑,此时若是再执着于“各为其主”的荒唐,那真是太过冥顽不灵。三人径直超前走去,没有半点解释之意。楚南霜眉宇闪动,连忙追上开口问道:“可是要寻找何物?”
这三人中冉麒与她最为相熟,许是心又疑虑,便止步回问,“南霜,刚才黑风暴骤起,你在何处?”
楚南霜闻言一愣,这才想起刚才窗外突然一片漆黑不知何故,顿了顿才说道:“我在府中,未曾瞧见。”顾醒和陈浮生互望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瞧出了一丝希望,陈浮生接过话题继续说道:“如此,便有破解之法了。”
楚南霜被三人搅的云里雾里,连忙追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三人不再停留,只是冉麒留下一句,“跟上来,自然便知晓。”楚南霜握紧了手中长剑,眼神中闪过一抹忧色,却没有再行开口,脚步不停跟了上去。
冉麒带着三人穿过内堂,径直走入一处隐蔽书房中,此处在郡守府内最深处的东南角上,平日间无人来此,直到刚才方才记起,郡县志放在此处。而这郡县志,历代传承,记载了龙首郡中各个时期所发生的大事,若能从中一窥端倪,也能解除此时燃眉之急。
这一仗甚是惨烈,比之那日龙首一役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若是无法解决眼下的“黑风暴”,那龙首郡便会从此在后唐中除名,彻底沦为一座荒城……
冉麒凭借着依稀的记忆从一处暗格中拖出了一本用泛黄牛皮纸包裹的竹简,抖落其上的灰尘后,才将其摊放在桌案上。其余三人立即上前查看,直到看到四十年前的一处记载的时候,才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份尘封已久的县志上清楚的记载着如下内容,“光化三年,冬至。大雪封山,出城甚难。来往商贾,人迹断绝,城中人人困于舍内,锅中唯有藏食,艰难度日。次日,得郡守令,城防轮换,却见天际有黑云压顶,云中隐见龙首,口喷黑沙,笼罩此城。城中百姓无不惊慌失措,郡守令众留于舍中不得出,待黑沙过境。但又好事之人,特立独行,立于黑沙之中。待黑沙过境,唯留枯骨,血肉无存。有医者见之,上前查探。却见那枯骨眼耳口鼻中皆是黑虫蠕动,便令百姓举火焚之,方解其祸。”
当冉郡守念完这处记载,众人皆是陷入良久的沉默。因为这郡县志中却有提及,却直言这黑风暴中的“黑沙”乃是不知名“怪虫”,又扰乱人心智的作用,必须用火烧之。
但眼下他们皆有被黑风暴包裹,而为何只有这些兵卒有事,而他们却能安然无恙呢?顾醒提出了疑问,此时陈浮生还在郡县志上查看,试图找到更多的信息,从中探寻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