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4章 我厌恶你再说情话(1 / 1)

萧廷琛从外面回来,挑开一道道珠帘,瞧见一双精巧的绣花鞋被胡乱踢在地上,他的小姑娘躲在被窝深处,隐隐能听见细弱的啜泣。

他挑了挑眉,在榻边坐了,把她从被窝里抱出来,“好端端的,怎么哭成了这样?可是谁欺负妹妹了?”

少女清媚白嫩的面颊上满是泪痕,几缕鸦发湿哒哒地黏在肌肤上,就连睫毛都氤氲着湿润雾气,像是倾城的牡丹笼上了一层水雾。

苏酒颤颤抬起眼睫,眼中的男人姿容昳丽,依旧是深情模样。

她忽然环住他的脖颈,抵在他的耳畔低语,“你是我的……”

略带哽咽的温软嗓音,却蕴着不容忽视的坚定和占有欲,仿佛唯恐她的男人被谁抢了去。

萧廷琛好笑地捧住她的脸,抬袖给她擦去泪痕,“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朕自然是你的,朕的身心和朕打下的江山,都是你的。”

这么说着,忽然察觉到少女肌肤滚烫,像是发了高烧。

“别动……”他抬起手背贴上她的额头,“朕瞧瞧。”

苏酒不情愿地在他怀中扭动,迷迷糊糊地抱怨,“你总是爱说甜言蜜语,你对谁都能说上几句甜言蜜语……就算是菜市场里的老婆婆,你都能夸赞她们年轻时定然极美……我已经不爱听你说情话,萧廷琛,我厌恶你再说情话……”

她闹脾气扭来扭去,活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最后甚至一脚丫子踹在萧廷琛脸上,又滚进了被窝深处。

萧廷琛真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她了,见她用缎被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只得唤来墓,“她今儿去了什么地方?”

墓三言两语地复述过花月舞的话。

萧廷琛眼底凉薄,竟是花月舞在挑衅他和苏小酒的关系……

墓抱剑而立,淡淡道:“主子别怪卑职多嘴,苏姑娘心思重,又不爱跟别人敞开心扉倾诉烦恼,这些年不知道攒了多少忧愁。花月姬和小公主像是一根刺横在她心里,又酸又苦,想必她时时煎熬着,今儿才算是稍微发作。”

萧廷琛面无表情地示意她退下。

他望向被窝,他的小姑娘躲在里面不停呓语,大约是真的烧糊涂了。

他轻抚过拱起的被子,深深呼吸,“朕在你心里,当真值不得半点信任?朕,像是会随便宠幸别的姑娘的男人?苏小酒,你叫朕拿你怎么办才好?”

……

另一边,书房。

窗幔低垂,房中光影幽暗,唯有一盆金丝炭火散发出微芒。

陈簌一袭朱砂长裙立在书案前,看着背对她的那个男人,朱唇噙起浅笑,认认真真地朝他福身行礼,“夫君,簌簌来了。”

宿润墨注视着墙壁上悬挂的舆图,“鬼狱占据着北部所有土地,面积倒是比中原还要辽阔广大。”

“辽阔有何用,我常听祖父提起,家乡荒僻而无人烟,土地贫瘠雪山纵横,莫说种田,就连放牧牛羊都十分困难。”陈簌上前,轻轻挽起衣袖,如同过去那般为宿润墨添香研墨,“那道纵横千里的城墙隔开了鬼狱与中原,鬼狱的百姓是被中原流放的罪民,此生不得踏进中原半步……可是那些罪民的后人又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连他们也不许踏足中原?”

少女平心静气,语调里却藏着轻蔑讥讽。

宿润墨转身看她,她侧颜如玉秀美,敛去了平日里的温婉贤淑,描的是剑眉,举止之间透着利落英姿,仿佛从前那个陈簌只是一场凭空幻想出来的绮梦。

他在圈椅上落座,低眉敛目提笔蘸墨。

她研的墨极好,浓淡适宜,无论是写字还是作画都能恰到好处。

可今日他提起笔,面对空白宣纸,竟无从落笔。

他很清楚,眼前人并非他的妻子,而是鬼狱的细作。

从前的闺房情意只是她刻意制造出来的暧昧,正如他不可能爱上鬼狱的细作,陈簌,也绝无可能爱上大雍的国师。

许是猜到他的所思所想,陈簌笑语绵绵,“夫君打算如何处置妾身?是否会念在过往情意的份上,念在妾身怀有孩子的份上,给妾身一条生路呢?”

宿润墨慢慢放下毛笔。

和煦润朗的面庞宛如蒙着一层雾霾,他眉尖轻蹙地盯着陈簌,想不通她为何还能这般轻松自在,莫非是料定他看在孩子的份上,不会取她性命?

四目相对,陈簌笼在琵琶袖里的指尖轻颤着,她死死掐住掌心才抑制住内心的绝望和悲伤,仍旧以笑吟吟的姿态,不卑不亢地立在这个男人面前。

她得到过他的尊重,却从未得到过他的爱。

如今东窗事发,她以真面目对他,只想以最挺拔的身姿,在他面前保留最后的尊严,哪怕他仍旧不爱她,可她希望自己至死仍是得他敬重的。

中原的男人对待发妻,不都是敬重居多吗?

那样她会有种自己到死仍是他发妻的错觉……

宿润墨静静看着面前的姑娘。

她梳妇人发髻,金钗云髻,璎珞项圈,她从未穿过这种朱砂色的雍容华服,倒是多出了从前不曾有的大气和飒爽。

原来,她是这样的陈簌……

可她分明非常紧张害怕,他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她轻颤的娇躯,她眉宇间的哀伤,以及她瞳眸深处的不舍与痴情……

良久,他沉默地端起案上一壶热茶,认真地斟了一盏递给她。

陈簌手捧热茶,垂眸盯着褐色的茶汤,水雾弥漫在她面颊前,将她的睫毛也给浸得湿润模糊。

泪珠一颗颗滚落进茶汤,她笑道:“谢夫君赐茶。”

她并非蠢笨的姑娘,她知道这种退场方式,是宿润墨给予她最后的尊严。

她仰头,干脆利落地饮尽那一碗茶汤。

白玉盏跌落在地,砸成无数碎片,折射出深金炭火光晕,宛如晕染开一层金粉,荼蘼梦幻犹如绮色旧梦。

陈簌下腹坠痛厉害,她扶着紫檀木书案跪坐在地,朱砂红的裙裾在地面铺陈开,像是绽放到极致的艳丽海棠,衬着苍白的肤色,融合成难以言喻的极致消沉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