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哥哥,我不喜欢萧廷琛(1 / 1)

江南的正月非常热闹。

第二日天晴,苏酒换了身新袄子,带着陆存微离开乌衣巷去三福街。

亲也算是认了,她得领兄长给舅舅拜年。

来自长安城的世子,看什么都稀罕。

“要说江南最稀罕的,还是美人。”他笑眯眯地轻摇折扇,“小妹,你跟我仔细说说,你那位三姐姐可有心上人?我昨儿对她一见倾心,彻夜相思辗转反侧,真是苦煞我也……”

他说的是萧凤娴。

苏酒面无表情。

她这同父异母的哥哥可真是个活宝。

不去勾栏院里唱曲儿,简直屈才。

陆存微不悦,“小妹,你倒是说话啊!”

“三姐姐有过喜欢的人,我琢磨着她喜欢正经人。”

“小妹啊,你的意思是为兄我不够正经?”陆存微拿扇子敲了敲她脑袋,“你和陆娇仪之间,我可是认定了你!我这么向着你,你竟然说我不正经?”

苏酒躲开他,想了想,细声问道:“我娘她现在的境况……是不是很糟糕?她不该认不出我的,唯一的可能,是她生了大病,或者……”

她没敢往下说。

陆存微脸上的笑容收敛些许,“不好说,你去长安就能知道了。不提这个,我听说萧家老五喜欢你?就是那个叫萧廷琛的。”

苏酒抓了抓裙摆。

她昨夜想了很久,对萧廷琛,她不得不死心,她不敢不死心。

从他宠幸婢女开始,从他亲手弑师开始,他们之间就产生了一条割裂的深渊。

谁也跨不过去。

离开金陵赶赴长安,其实是她最好的选择。

陆存微混迹风月场所太久,一眼就看穿了苏酒的心思。

他大笑着摸了摸女孩儿的脑袋,“左不过一个官家庶子,小妹啊,长安城里比他出身好、比他有权势的男人到处都是,哥哥能介绍一堆给你。天下很大,江南很小,我陆国公府的姑娘,要嫁的必定是世间最好的男儿!”

他没有世子的架子。

说话是哥哥般的亲切。

苏酒一下子就接受了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眉眼弯弯地点了头,“哥哥,我不喜欢萧廷琛,我要嫁的,必定是世间最好的男儿!”

一声“哥哥”,甜甜糯糯。

是陆娇仪从不曾带给陆存微的感受。

年轻世子笑容可亲,变戏法般变出一块大金锭,“给,改口费!”

兄妹俩欢欢喜喜去舅舅家拜年,另一边,萧廷琛独自来到城郊山脉。

草庐依旧。

只是篱笆里的菜蔬早已枯萎,屋中落了薄薄一层灰,静悄悄半个人影也无。

“老师?”

他喊了声。

他寻遍草庐里里外外,却没见着一个人。

少年在草庐前的台阶上坐了,“做戏也不用做得这么真吧?难道吴嵩还能知道我杀的是死士不是老师?”

从清晨到日暮。

少年守了整整一天,也没能守来司空辰。

他的老师如同人间蒸发,半点讯息也没留下就消失无踪。

最后一抹夕光,是青衣少年的袍裾滑落。

他的脸隐在黑暗里。

不应该的,老师就算离开,也一定会给他留下提示,也一定会告诉他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除非……

潜藏心底深处的那个念头,慢慢浮出。

难道……

他杀的不是死士,

而是老师?

萧廷琛取出细烟管,拿火折子点燃。

烟草的火光明明灭灭,他平静的脸若隐若现。

他深深吸了几大口烟,薄唇渐渐弯起讥讽弧度。

怎么可能呢?

他杀的明明就是死士,怎么可能是老师呢?

然而无论怎么进行自我暗示,那个念头仿佛在心底生根发芽,不仅无法消灭,反而渐渐枝繁叶茂。

他忽然起身。

苏酒白日里费劲千辛万苦才弄好的坟冢,被少年轻而易举地刨开。

他搬出那具尸体,借着月色仔细检查,双指在尸体的面庞上摸了很久,也没能摸出人皮面具的痕迹。

手指开始颤抖。

他惶然四顾,远处黑黢黢的树林在寒风中摇摆,如同群魔乱舞,嘲笑着他的无能与无知。

天地那么大,可他孤零零的,谁也不能告诉他真相。

“我杀的,是老师?”

“我,杀了老师?”

白皙秀丽的面庞狰狞扭曲,他退后几步,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陡然抱住脑袋尖叫出声!

那叫声凄惨绝望,如同野兽的嘶吼。

幼时,他是不受宠的庶子。

寒冷的冬天,他蹲在街边,默默看着别的小孩儿在长街上跑来跑去地戏耍,默默看着窗户后的小孩儿手捧书卷摇头晃脑地念着之乎者也。

他饿着肚子,等着日暮时去给祖母请安,再趁机在她院子里蹭一顿饱饭。

别人盼着光阴慢一点走,他却盼着日头早一点西沉。

饥肠辘辘的寒冷中,身穿雪白儒衫的老人撑伞而来。

他生得慈眉善目。

他买了两只大肉包放在纸袋里,在小少年旁边的台阶上坐了,故意在他鼻尖晃了晃纸袋,“想吃否?”

小廷琛翻了个白眼,奶声奶气的,“贫者不受嗟来之食。”

老人大笑,“从哪里听来的?”

小廷琛指向对面窗户。

窗户后面有个大胖小子正在读书。

小廷琛骄傲地“哼”了声,“他翻来覆去地读《礼记》,我都能背下来了,他还结结巴巴读不好,真是蠢死了!”

“哦?你背来我听听。”

“这有何难!”

小廷琛抬起下颌,果然一字不差倒背如流。

老人很欣赏,“这么厉害,不如来金陵书院读书。我是书院的夫子,这张手牌给你,能帮你免掉束脩的。”

“金陵书院?”小廷琛噘嘴,“那是什么鬼地方,能全天提供肉包子吗?”

“哈哈哈,当然能!”老人笑着把纸袋送给他,“好好读书,将来给天下人做主,叫天下的小孩子都能穿暖吃饱,好不好?”

小廷琛又翻了个白眼。

却傲娇应好。

夜色如墨,孤坟凌乱。

萧廷琛跪在坟冢前,深深陷入自我怀疑之中。

月轮苍凉,他重新埋葬了尸体,踉踉跄跄返回草庐。

他点燃了草庐所有灯盏,推翻其中一只,任由火油倾倒而出。

火舌逐渐吞噬了灯笼,攀上整座草庐。

熊熊大火在他眼前燃烧。

如同葬送一段过往。

少年正要离去,却眼尖地发现院子角落那两株双生兰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