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严在盐山度日如年。吃，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每天大家吃的都是与盐民一样的杂粮饼子。又黑又硬难以下咽。

睡觉是与长寿栗谷挤在一个低矮的土房子里。刚刚睡觉的时候，土炕被芦苇烧得滚烫不能入睡。后半夜土坑又凉的像冰坨更难入睡。

长寿每天都安然入睡，肖严觉得很正常。有道行的人，这一点事根本不在话下。

可是让肖严不解的是，就是栗谷每天也是鼾声如雷。

害得肖严每天晚上躺在炕上硬捱。白天的时候在太阳下面打瞌睡。

更可恶的是，每当他坐在太阳下面打瞌睡的时候，总有一大帮孩子嬉笑打闹让他不得清净。

“可恶！”肖严忍不住说道。

“怎么了，肖大人？是谁惹你发这么大的火？”长寿走过来笑着问道。

“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启蒙读书识字了。你看看他们，衣不蔽体只知道玩耍。须知，小时不受竹板打，大时就被重担压！”肖严指着眼前追逐打闹的孩子们说道。

“我原本来想从真定府找一个先生教这些孩子的。可是现在时间不容许。要不就由肖大人好为一次人师怎么样？”长寿问道。

“这怎么可能？我可是堂堂的朝廷命官！教这些盐民家的小儿读书成何体统？”肖严立刻摇头说道。

这件事如果传回京城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长寿却不管那些。他抬起手招呼着那些孩子：“都过来！肖先生要教你们识字了。”

不分男女几十个孩子呼呼啦啦的跑了过来。他们大多数只听明白长寿让他们过来却不知道让他们过来干什么。

“这是从京城来的肖先生，特地来教你们读书的。”长寿板着脸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京城是在哪里啊？”一个孩子问道。

“京城就是极乐世界！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喝什么！路都是用金子铺出来的！你们要好好跟肖先生读书！读好了也能去京城！”长寿一字一顿加重语气的说道。

“能吃炊饼吗？”一个孩子咽着口水问道。

“当然能了。还有羊肉大馒头！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每家分两头牛！你们的父母干活就不用受累了。每个人都穿绫罗绸缎，就是冬天也暖和的很！住的都是青砖的大房子冬暖夏凉！”长寿唾沫四溅的说道。

“要想将来去京城，现在就要跟着肖先生好好读书！肖先生是有大学问的人。他懂的比那边的芦苇堆还多！”长寿指着远处高高的芦苇垛说道。

肖严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他不能让长寿再胡说八道下去了。

所有孩子的眼睛都亮晶晶的看着肖严。

一个脸脏的像小花猫的孩子把半块饼子递向肖严。

“给你期！”孩子牙齿露风的说道。

肖严看了看孩子那张鼻涕和口水连成一片的脸，又看了看那块湿乎乎的黑色饼子实在没有勇气接过来。

“子曾经曰过，谦谦君子不能用自己的冷屁股对别人的热脸。”长寿小声说道。

子什么时候曰过这么粗俗的话！

肖严忍不住也想对长寿粗俗一回。

不过肖严马上脸上露出微笑接过了饼子。他把饼子一掰两半递到长寿手里一块。

“小师傅，这是孩子的一片心意。千万不要辜负了，吃了吧。”肖严笑着反将长寿一军。

长寿先是一愣然后毫不犹豫的接过饼子塞进嘴里吃了下去。

“嚼的时间长了就觉得甜了。”长寿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

肖严觉得自己被逼到绝路上了。他只好把手里的饼子塞进嘴巴里一闭眼没有咀嚼硬咽了下去。

看着肖严把饼子咽下去了，长寿急忙招呼孩子们：“都睁大眼睛看着，肖先生要教你们认字了！”

“笔墨纸砚什么都没有，让我怎么教啊？”肖严诧异的问道。

长寿像是变戏法一样拿出一根芦苇杆递到肖严手里。

肖严出身于书香门第。家里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可是至少也有几十亩田地。听家里人说，自从他当官以后，家里的田产已经增加到几百亩了。

他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用芦苇杆写过字。

肖严硬着头皮弯腰在盐碱地上用芦苇杆划了一道说道：“这是一。今天就先教到这里，你们回去要好好的练！”

说完这句话，肖严转身快步逃了。

栗谷本来就是农家子弟，大字不识一个。他刚才一直面带微笑的冷眼旁观。他一开始觉得长寿小师傅在作弄肖大人，可是他越看越觉得不像。

这天晚上是肖严到盐场后睡得最舒服的一夜。清晨醒来的时候，他用手摸摸土坑，炕面居然是温热的。

“昨天晚上有好几个盐民跑到这里给土炕烧火。借肖大人的光，我和栗大哥也都睡得很好。”长寿笑着说道。

劳累了一天的人半夜爬起来给他烧火暖炕。肖严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肖严穿戴好之后走出土屋。成百上千的盐民正准备煮盐和去割芦苇。他们看见肖严走出来都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肖先生。

虽然在京城里比肖严职位高的人有很多。可是作为一个朝廷官员，还是有很多人恭恭敬敬的叫他一声肖大人。

只不过肖严从里面只听出来敷衍和畏惧。可是今天他听到的都是尊敬。

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跑过来先是弯腰鞠躬然后抬头说道：“肖先生，我昨天晚上练了好几个时辰，你看我写的对不对！”

说完孩子就弯腰在地上用芦苇杆划了歪歪扭扭的一横。

如果是肖严小时候这样，一定会把教书先生得鼻子气歪了。练了一晚上居然还写成这样！

肖严喉头蠕动了几下伸手摸着孩子的脑袋赞叹的说道：“不错，不错，孺子可教！”

栗谷看着肖严渐渐的远去了。他转头对长寿说道：“我出身贫寒对官老爷从来没有好感。现在看来，这个肖大人还不错嘛。”

“其实这世上纯坏的人和纯好的人几乎没有。大家都彼此差不多。郭药师和张令徽不知道有多少人恨得咬牙切齿。可是他们真的是坏人吗？”长寿笑着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