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没有监牢,秦笑笑被覃嬷嬷带去了一个名叫碧水阁的地方。
相比富丽堂皇的正殿,碧水阁显得狭小淡雅的多,不过这里桌椅床榻样样俱全,看着也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可见经常有宫人打扫。
见桌子上摆着的热茶和点心,秦笑笑很是诧异。她以为自己触怒了景太后,会被关到一个暗不见天日的地方先饿上三天三夜呢。
“秦姑娘,您先在这里歇一歇罢,或许等太后娘娘消气了,就会放您出宫。”覃嬷嬷摸不准景太后的意思,也不敢得罪秦笑笑,于是对待她的态度还算和气。
“多谢嬷嬷。”秦笑笑向覃嬷嬷道谢,心里却是一阵阵苦涩:她不知道景太后会不会消气,更加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出去。
她不后悔在正殿里说出那一番言辞,就是担心自己会连累到家人。虽然她拥有普通人没有的能力,但是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她不会用。
多想无益,覃嬷嬷离开后,她看了眼紧锁的房门,只好在桌边坐下来。看着热气袅袅的茶水和散发着香气的点心,她才惊觉腹中饥渴,便倒了杯茶就着点心开始吃吃喝喝。
这点心的滋味不错,茶水也是顶好的,让她产生一种自己不是被囚,而是在永宁宫做客的错觉。她无语的摇了摇头,嘴巴却没有停歇过。
一连吃下三块点心,腹中的饥饿感总算缓解了一些。她又拣了一块点心一边吃一边回想刚才在正殿里与景太后之间的对话,想看看是否有疑点。
此时,日头已经爬上了屋顶,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户照射进来,照亮了秦笑笑的半张脸,那双明亮乌黑的眼睛显得格外沉静。
景珩推开门缓缓走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无端让人心安的画面。只是看着没剩几块点心的盘子,他的嘴角几不可见的抽了抽。
换个人落到这般境地,怕是已经吓破胆了,也不知道是她心大还是无所畏惧。
秦笑笑没有察觉到屋子里多了个人,直到张嘴咬点心时咬到了自己的手指,她才意识到那块点心已经啃完了。她伸手去拿却摸了个空,定睛一看终于发现了对面笑容无奈的景珩。
“鲤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她惊喜的跳起来,情不自禁的扑到他跟前,沾满点心渣的爪子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在这种仿徨不安的时候见到景珩,不亚于漆黑孤寂的夜晚出现了一盏明灯。
“今日外祖母要见你,我不放心就没有去户部当值。”景珩任由她抓着,带着几分愧疚的解释道:“你和外祖母相谈时,我和母亲也在。”
秦笑笑懵了一下,问道:“在那座大屏风后面?”
景珩点了点头,牵着她坐下来:“昨晚外祖母知道了我和你的事,她就想见见你,便让皇舅舅连夜派人召你入宫了。”
秦笑笑一听,心知事情肯定不是他说的这般轻巧。想到今日景太后的态度,她轻声问道:“这一个月里,圣上是不是为难你了?”
景珩不想让她担心,本想遮掩过去,话到嘴边却突然改了主意,指着自己的两个膝盖目不转睛的看着秦笑笑:“为了让皇舅舅点头,每日放衙我会到勤政殿外跪两个时辰。若不是外祖母知晓的及时,这两条腿兴许要废了。”
秦笑笑怔怔的看着他藏在衣袍下的膝盖,很难想象一个人究竟下了多大的决心,才会心甘情愿的每日跪两个时辰,一连跪了整整一个月。
光是这样想想,她都能想象到每次跪完,他的膝盖和双腿会有多么难受,不由得一下子红了眼眶:“你是不是傻?万一跪坏了怎么办?谁……”
话音未落,她的身子猛地装进一个精瘦有力的怀抱里,侧脸清楚的感受到了这个铁一般的胸膛在微微颤动。
“笑笑,我很高兴!”
景珩紧紧地拥住怀里肯给他回应的姑娘,之前在正殿里被她言语间“毫不犹豫”的舍弃之态而激起的不安,终于在看到她红了眼眶的那一刻不见了。
至少,她还在乎他。
下意识挣扎的秦笑笑听到这句话,默默地放下了举起的手,有些脸红的在他怀里拱了拱,没有问他为什么高兴。
只要一想到自己对景太后说的话,都被鲤哥哥听了去,她的心里不由得涌出一股愧疚。扪心自问,若是她十分在意的人,并没那么在意她,她不知道会难过成什么样子。
两个人静静的拥抱了好一会儿,直到秦笑笑因这别扭的姿势压得右腿发麻,忍不住动了又动,景珩后知后觉的把她放开了。
只是面面相对后,两人都不争气的红了脸。秦笑笑的脸皮显然更厚一些,还有心思打趣景珩:“鲤哥哥,你的脸好红呀,是不是发烧了?”
说罢,还有上手探他的额头。
景珩的脸更红了,板着脸将她不安分的小抓子握在手心里:“老实点。”
秦笑笑抽了抽,没能抽出来。她眼珠一转,举起两人交握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鲤哥哥,现在不老实的是你哦。”
景珩的手微微一颤,却没有就此松开,只是语气透着一丝无可奈何:“你乖一点,我们说正事。”
秦笑笑一听,不由得正襟危坐当真安分下来:“鲤哥哥你说吧,只要能让我留下这条小命儿,就算太后娘娘和圣上逼我当负心人,我也答应了。”
景珩忍无可忍,干脆抓起掌心的那只手,堵在她自己的嘴上:“你听我说!”
“唔唔!”秦笑笑瞪着他,不满的发出抗议。
“放心,外祖母不会要你的小命。”
景珩没有松手,竭力不让嘴角的弧度太明显:“之前在正殿里,外祖母说的那些话是有意试探你,并不是真的被你激起了怒火,眼下她老人家认可了你,不再反对你我两家的亲事。”
秦笑笑惊呆了,不敢相信自己啃了几块点心的工夫,景太后的态度就大变样了,让她忍不住怀疑这才是阴谋的开始,一时间忘记了挣扎。
“皇舅舅那边你也不必担心,外祖母会帮我们说服皇舅舅,只是……”
说到这里,景珩脸上刚刚消下去的红晕又开始爬上来了:“只是冠姓这件事,不能有损天家的颜面,我们、我们须得想个周全之法。”
听到这里,秦笑笑顾不得想七想八了,扒拉掉他的手兴奋地说道:“这不是问题,到时候就说你的生辰八字和孩子不合,随父姓对孩子有损,这样肯定不会有人说闲话!”
景珩皱了皱眉,显然对这个借口不满意。
“算了,咱俩的事还没定下来呢,这件事不急。”
看出他不大赞成,秦笑笑也没想立马说服他,便转移话题:“眼下太后娘娘这一关过了,圣上那边问题应该不大,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说服我爹吧。”
景珩拇指和食指不自觉的捻了捻,语气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秦叔叔知道了?他老人家有没有骂你?”
“没骂,就是气得不轻。”秦笑笑支棱着下巴,眉宇间浮现出淡淡的愁绪:“等圣上那边松口了,你还是先去我家和我爹谈一谈罢,不然你家媒婆敢上门,我爹就敢打出去。”
说到这里,她突然觉得自己和鲤哥哥一样,都给对方争取到了一个得到家长点头的机会。不过鲤哥哥这边的难度更大,是跪了整整一个月才换来的。
“好,待皇舅舅应允了,我随你一道回去。”景珩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说服秦山,但是在秦笑笑面前,他没有表现出来。
“嗯嗯,你别担心,万一我爹不答应,我也给他跪一个月。”秦笑笑十分贴心的鼓励了景珩一番,已经开始琢磨十八种让她爹心软的跪法了。
“不必如此,我定会说服秦叔叔。”景珩心里感动,觉得这丫头也不是那么没心没肺。
秦笑笑不知他心里所想,暗戳戳的提醒道:“要是你哄不好我爹,先哄的我爷爷非你这个孙女婿不可也行,我爹还是很听我爷爷话的。”
景珩的嘴角勾了勾,点了点头。
另一边,处理完政务的元和帝心血来潮,很想知道永宁宫这边的情形,于是摆驾来到了永宁宫。
得知景太后不仅宣见了秦笑笑,同意她嫁与景珩做正妻,还默许两人的孩子冠母姓,元和帝几乎以为自己的母后也疯了。
对上儿子的臭脸,景太后无可奈何道:“那丫头太犟了,哀家点明要治她的罪,她也死咬着不松口,难道哀家还能真的要了她的命?”
元和帝冷笑道:“要了她的命又如何?难道任由她践踏天家的颜面?”
景太后冷下脸:“天家的颜面重要,难道鲤儿的命不重要?昨晚他在勤政殿说的话,你真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
元和帝一噎,狠狠地说道:“为个乡野女子要死要活,能有什么出息?依朕看,此等扰人心智的狐媚女子,理应斩除以绝后患!”
一旁的护国公主端起茶盏,心平气和的说道:“皇兄,阿鲤有没有出息不重要,一切随他高兴就好,左右公主府的私产够他挥霍。”
接连被母后皇妹堵话,元和帝面上挂不住,气急败坏的说道:“慈母多败儿,阿鲤胆敢如此胡闹,都是你们惯出来的!”
话音刚落,护国公主手里的茶盖子刮了刮杯中的浮沫,发出不明意味的轻笑:“呵呵。”
景太后就直接多了,哼道:“这些年把鲤儿当孙子宠的不是你?明儿个早朝,你敢不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问问,到底是哀家和你皇妹慈母多败儿,还是你这个舅舅多败外甥。”
元和帝:“……”
那个乡野丫头到底有何种魅力,能让原本跟他站在同一战线的母后见过一面就改变了主意。不行,这个野丫头不同寻常,他务必要亲自审问一番,才能做出决断。
想到这里,他虚咳一声,冠冕堂皇的说道:“既然母后和皇妹都不反对,朕也不便多说什么。正好用膳的时辰到了,不如把那丫头也叫来,让朕先见一见。”
见儿子松口了,景太后也不再怼他,便对覃嬷嬷吩咐道:“你亲自去请,莫要把人吓到了。”
“老奴遵命。”覃嬷嬷福了福身,轻快的退了下去。
到了殿外,她不住庆幸先前谨慎,没有把人得罪了。一时又惊叹于一个乡野丫头能有这般造化,把养在太后娘娘跟前的锦绣彻底比下去就罢了,连京中的大家闺秀也难争锋芒。
要知道这两年太后娘娘没少为公子的婚事操劳,可是从来没有哪家的闺秀能让她老人家在见过一面后就点头的。
这其中固然有公子太过看重秦姑娘的原因,可是秦姑娘自己不争气的话,公子也不会看重她了。说来说去,都是她自己有大造化。
碧水阁距离正殿有一段距离,要穿过一大一小两个花园,再沿着游廊穿过三道洞门才能到。覃嬷嬷刚穿过大花园,正要步入第一个洞门,就看到锦绣从里面走了出来。
“嬷嬷,您怎没在太后娘娘跟前伺候,可是有别的差事?”锦绣不着痕迹的挡住了覃嬷嬷的去路,殷勤的说道:“正好我闲着没事,不如由我代劳罢。”
“不用了,太后娘娘让我亲自去请秦姑娘用膳,让你代劳不妥当。”覃嬷嬷没有多想,以为锦绣单纯的想讨好她,让她在太后娘娘面前多多美言。
“什么,太后娘娘竟然让那个乡野村姑一起用膳?她也配!”
锦绣气炸了,根本不能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凭什么,太后娘娘明明不喜欢她,为何还要跟她一起用膳!是了,定是她使了见不得光的手段媚惑了公子,让公子为她出头!”
见她越说越不像话,覃嬷嬷也生气了,厉声道:“慎言!”
锦绣吓得一哆嗦,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嬷嬷,我、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太后娘娘都有意把她赐给公子,让她到公子的房里伺候公子起居,她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一天,却一夕之间被一个乡野村姑抢了去,这让她如何甘心。
到底是伺候同一位主子,之前共事也算和谐,看到她这副可怜的模样,覃嬷嬷心软了,好意提醒道:“秦姑娘入了太后娘娘的眼,日后会是咱们永宁宫的常客,你见着了客气些,莫要再像今日这般口出无状了,否则惹恼了秦姑娘,太后娘娘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说罢,见锦绣傻愣愣的连哭都忘了,她暗暗叹了口气,在锦绣瘦弱的肩膀上轻轻的拍了拍:“一步步爬到大宫女的位置不容易,你好自为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