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笑笑留下了被抓回来的大鹅,将其养在了后院里。
默默约莫知道大鹅是无辜的,没有嚷嚷着下锅炖的话。发现大鹅喜欢啄菜叶子,他乐颠颠的从菜篮子里抓了一把青菜喂给大鹅吃。
不过大鹅欺生,看到他就想啄两口。
默默大方的没有计较,蹲在不远处对大鹅叽叽咕咕的说着话,大有跟大鹅做朋友的架势。
闹闹的反应平淡的多,几乎无视了大鹅的存在。只有看到哥哥老是守着大哥,都不愿意跟他出去玩时,他才会露出厌恶的情绪,问外公什么时候炖大鹅。
经历过这件事,秦笑笑越来越留意他的一言一行。连续几天观察下来,小家伙看不出什么异样,仅仅比同龄的孩子乖巧安静许多,不喜欢跟村里的小孩玩闹。
直到某天中午哄两个孩子睡觉,她耐不住默默撒娇给他们讲了一个老鹰捉小鸡的故事。
大意是有一只老鹰找不到猎物,就飞到村子里捕捉老母鸡辛辛苦苦孵出来的小鸡仔。它每天都会抓一只小鸡仔吃掉,老母鸡十分伤心,害怕最后一只小鸡仔被吃掉,就向好朋友求助。
最后在朋友的帮助下,老母鸡勇敢的赶跑了老鹰,救下了自己的孩子。
这个故事对大人而言没什么意思,对小孩子来说就格外动听了。
默默听的津津有味,在听到小鸡仔得救后,他庆幸的说道:“太好啦,小鸡活下来了,它们一家人团聚啦!”
闹闹冷不丁的说道:“老鹰抓不到小鸡,它要饿死了。”
默默一听,有点心疼老鹰:“它会飞,有尖尖的嘴巴和爪子,能抓老鼠吃,不会饿死。”
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凶残的老鹰也好,弱小的小鸡仔也罢,二者都是生命。站在它们的视角来看,同情丧命的小鸡仔和同情会饿死的老鹰并不矛盾,这是绝大多数人会有的同情心作祟。
闹闹反驳道:“它抓不到老鼠才会抓小鸡。”
默默挠了挠头,眼巴巴的看着娘亲:“弟弟说的对吗?”
秦笑笑没有回答,看着小儿子试探道:“闹闹觉得老鹰应该吃掉小鸡吗?”
闹闹毫不犹豫的点头:“要!”
秦笑笑心下一沉,声音变得更轻:“那小鸡怎么办?它也很可怜啊。”
闹闹认真道:“娘,小鸡是老鹰的食物。”
意思很明显,他完全站在老鹰的立场上,并不觉得作为食物的小鸡可怜。
道理没有错,可是一个不到三岁的孩子有这样的认知,就很不正常了。
秦笑笑意识到这个问题,耐着性子问道:“你若是小鸡,老鹰要吃你,你会觉得自己可怜吗?”
闹闹皱起小眉头:“不是小鸡,是老鹰。”
秦笑笑无奈道:“娘在跟你打比方。”
闹闹摇头:“不可怜,是小鸡太没用了。”
他还不知道什么叫弱肉强食,只知道老鹰吃小鸡,是老鹰太厉害,小鸡太弱小。小小年纪的他,渴望成为一个像老鹰一样厉害的人,眼神压根没有放在小鸡身上。
秦笑笑想了想,换了一个问法:“娘若是变成小鸡被老鹰抓走了,你也觉得是娘没用吗?”
话音刚落,默默小屁股一拱钻进她的怀里:“我和弟弟保护娘,把老鹰大坏蛋赶走!”
秦笑笑心头一暖,把他搂在怀里揉了揉:“默默真厉害。”说罢,她看向闹闹。
闹闹两眼晶亮:“娘最厉害,比老鹰厉害。”
这话很好理解,他成为老鹰也要乖乖听娘的话,就算娘变成小鸡也一样。
秦笑笑:“……”
得,白问了。
小家伙到底太小了,沟通起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在找到了问题所在。或许这孩子天生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有同情心,但是对待亲人还是不一样的。
小小年纪知道袒护哥哥,也知道孝顺长辈,这样已经够了。只要日后悉心教导,让他做一个品行端正之人,便不会有大问题。
之后秦笑笑将自己的发现同秦老爷子等人说了一下,他们分析一番后发现确实如此,非但没有觉得自家可能养了个薄情冷血的孩子,反倒更加心疼闹闹了。
追根究底过后,甚至怀疑秦笑笑背着他们虐待了孩子。说虐待太严重了,他们觉得秦笑笑可能一碗水端不平,平日里偏袒默默才影响了闹闹的性情。
秦笑笑大声喊冤,委屈的不行。真要说偏心,那也是偏着闹闹,至少默默隔三差五让她发火,她从来没有对闹闹凶过。
一番争论之下,秦家人总算接受闹闹天生如此,少不得又怀疑秦笑笑怀孕时没忌口,可能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才会如此。
当然,这样的念头在脑子里一晃就过去了,谁也没有说出来,毕竟跟闹闹一个娘胎出来的默默完全没有问题,委实不是秦笑笑的错。
接下来秦老爷子等人不再插手秦笑笑教导两个孩子的事,在孩子们面前也注重自己的一言一行,就怕将没有分辩能力的小崽子带歪了。
两个小家伙没有特别的感受,每天除了识字数数,就在侍女们的看护下到处撒欢,慢慢的默默竟也跟村里的孩子们打成了一片。
闹闹则还是老样子,没有结交到一个小朋友,这不禁让秦笑笑想到了他爹,琢磨着该不该给他找个合心意的玩伴。
在她对小家伙透露出这个想法后,遭到了小家伙强烈的拒绝。问起原因,他竟然说烦,耽搁他自己玩。
可见他嫌弃默默也是真嫌弃,然而谁让默默是哥哥呢,他再嫌弃也只能忍着。
转眼到了八月初,早晚的天气凉爽下来,地里的庄稼也陆陆续续的进入了收割期。
就在秦山林秋娘商量着雇几个劳力干活时,林家那边传来了林老汉病重的消息。
林老汉年事已高,活到这个岁数算是长寿了。这两年他的身子渐渐不行了,地里的活儿已经干不动了,但平时还能给儿孙们搭把手做点轻省的活儿,谁能想到会突然不行了。
“咋会这样,咋会这样,上回给老人家庆生的时候还好好的,咋就倒下了……”林秋娘接受不了这个噩耗,两腿一软往地上倒。
秦笑笑离的最近,急忙扶住了她:“娘,您别急,咱们这就过去看望外公。”
秦山也冲了过来,父女俩合力将人扶到了椅子上。
林秋娘紧紧的抓住闺女的手,急迫的问道:“笑笑,你快告诉娘,你外公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秦笑笑红着眼眶不住的点头:“娘放心,外公不会有事的。”
生老病死不在她的掌控之中,这一次也不能保证林老汉能脱险,眼下却只能这样哄着林秋娘,让她振作起来。
坐下来缓了一会儿,林秋娘恢复了力气,起身对秦山说道:“走吧,爹在等我们。”
“哎,我去拿点东西。”秦山应了一声,转身匆忙的钻进房间,从钱匣子里抓了一把碎银找了个兜子装起来。
秦笑笑也准备过去,她把双胞胎交给秦老爷子苗老太看着,又仔细叮嘱溪桥星天不得离开他们半步,就吩咐明月带上她的药箱随他们一起过去。
双胞胎从大人们的脸上看出发生了大事,他们乖乖听从娘亲的交代,没有瞎闹腾赖着一块儿走。
山路狭窄无法过马车,四人只能一路走去林家。这会儿已经是下午了,待他们抵达林家时,西边的天空挂上了一轮弯月。
出来开门的林二嫂看到小姑子一家,眼里泛起了泪光:“快进来,爹他老人家一直等你们。”
很明显老爷子已经不行了。
“爹——”林秋娘跌跌撞撞的冲进堂屋里,就看到老父亲面色青白的躺在那里,身下铺着一层稻草,一层薄薄的褥子。
这么做不是苛待他,按照乐安一带的习俗,老人到了弥留之际要挪到堂屋里,且不能睡在床上,否则离世后会受累,要背着床前往地府投胎。
此时,老爷子身边围满了人,儿孙们全部在这儿了,嫁的近的孙女在得到消息后也赶回来了。除了周老太,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浓浓的哀伤。
“秋娘,快到这里来。”看到闺女,挨着老伴儿坐下来的周老太朝着她招了招手:“你爹睡着前还在念叨你的名字,你过来喊醒他。”
林秋娘扑到林老汉身边,哭着喊:“爹,不孝女回来了……”
听到闺女的呼喊,林老汉竭力睁开了眼睛,看到真实闺女回来了,他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秋娘回来了,爹给你买了红头绳,快找你娘要去。”
老人家已经糊涂了,记忆回到了女儿缠着他要红头绳的时候。
那时的林家老老小小十几口挤在两间破破烂烂的屋子里,穷的连过年都吃不上一顿饱饭,哪有闲钱买红头绳。
林老汉只有林秋娘一个闺女,自打她出生的那一刻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疼。可是林家实在是太穷了,穷到他拿不出钱来给闺女买一根红头绳,最后还是靠给别人家做了半天苦力,才换来了几根。
为此他挨了父母的一顿痛骂,却在看到闺女惊喜的笑容时,心里没有半分抱怨只有深深的满足。
林秋娘想起了这段往事,顿时泣不成声:“爹,不要,我不要红头绳,我只要您好起来,只要你好起来……呜呜……”
她的哭声让林老汉恍惚了一阵,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放在她的头上:“别、别哭,早晚有、有这一遭,临、临死前能看到你,爹能、能安心的走了……”
“爹……”林秋娘紧紧地握住父亲发凉的手,伏在他的手上哭成了泪人。
其他人看到这一幕,纷纷落下泪来。
不管以前林老汉有没有招到过他们的厌烦,这一刻所有人只想起了他的好,谁也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他老人家离去。
林老汉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了人群中的外孙女身上:“笑笑,你也来了。”
秦笑笑跪下来,低下头泣声道:“外公,孙女不孝,一直没来看望您。”
她不喜欢林家的氛围,自从长居京城后,来林家的次数就更少了。有时候过来看望二老,也是坐坐就走,留下来吃饭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以前不觉得这么做有何不妥,如今看到老人家变成了这样,她的心里涌出一股深深的自责,后悔没有时常过来,也没有好好陪老人家说说话。
林老汉慈祥的说道:“好孩子,你的孝心外公知道,逢年过节还、还记挂着我跟你外婆,送、送来的东西都是合用的,外公都记着……”
“外公……”秦笑笑心里愈发难过。
林老汉摸了摸她的头,转而费力的看向站在母女俩身后的秦山:“大、大山,你靠近些……”
秦山用力的抹了一下眼睛,“噗通”一声跪在他老人家跟前:“爹,这些年我咋对秋娘的您老看在眼里,接下来的日子我一样对她好,您老不用担心!”
林老汉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好啊,这辈子老头子干的最、最对的一件事,就是把、把秋娘嫁给你,这些年,你、你一直把我们两个老、老东西当亲爹娘孝顺,我都记、记着……”
林家分家前,二老的日子就不太好过,秦山和林秋娘每次过来看望二老,从不空手就罢了,临走前总会打着不同的名头塞些银钱给他们。
虽然这些银子不多,但是足以让二老维持体面的生活,不必买个针头线脑还要担心看到儿子们的脸色。而正是他们手头有钱,儿孙们不会视他们为拖累,能够维持正常的父子(母子)关系。
“爹,一个女婿半个儿,这些都是我该做的。”秦山又湿了眼眶,心里何尝不是感激着诚心待他的老岳父。
林老汉的面色愈发轻松,随即伸出枯黄的胳膊,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虚弱的声音透着丝丝哀求:“大、大山,我、我不行了,再求你最、最后一件事……”
“爹,您别说求,只要是您交代的事,我一定会办到!”秦山哽咽道,两眼红的不像话。
林老汉松了口气,目光落在了老伴儿身上。
周老太意识到他想说什么,缓缓摇头:“老头子,我能照顾好自己,你放宽心吧。”
林老汉虚弱道:“老婆子,到了这把岁数,就、就别逞能了。”
说罢,他对秦山说道:“我这一走,最放心不下的是、是你娘,她这把年纪做、做不动活儿了,你多顾着,咳咳……”
话没说完,他剧烈的咳嗽起来,很快青白的脸上涌上一丝不正常的潮红。
看着老爷子咳的喘不上气,随时可能过去的样子,所有人的揪成了一团,神情愈发哀切。
“老头子,别说了,你别说了……”周老太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先前压抑的悲伤如洪水般汹涌而出。
林秋娘更是哭的说不出话来,紧紧握住父亲的手,生怕一放开就再也握不上了。
“爹,我听您的,您老别急,先歇一下。”秦山手足无措的安抚着老爷子,想帮他拍拍背缓解一下,却是无从下手。
“咳、咳咳……没事,你听我把话说完……”林老汉竭力睁开眼睛,眼神流露着哀求:“照、照顾好你娘啊……”
秦山喉咙一堵,重重点头:“爹,只要我活着一天,就把娘当作亲娘孝敬,您老放心罢!”
“好,好,好啊!”林老汉长长地舒了口气,目光眷念的看了看老伴儿,又看了看满屋的儿孙,在一片痛哭声中,安详的阖上了眼睛。
“老头子!”周老太扑到老伴儿的身上,摇着他渐渐冰凉的身子。
“明月,快!”秦笑笑手一抖,急忙让明月给老爷子把脉。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明月收回手,神情沉重的对秦笑笑摇了摇头。
“爹啊——”林秋娘受不住这样的打击,痛呼一声晕了过去,又在明月掐紧人中后苏醒过来。她看着已经离去的老父亲说不出话来,眼泪不停的流淌。
秦笑笑和秦山一左一右的安慰她,可是失去至亲的痛苦,又怎是三言两语能够盖过去的。
但凡有点家底的人家,都会提前准备好棺木寿衣等物,林老汉和周老太也不例外,他们几年前就买了木料,请木匠上门做好了棺木,寿衣等也买妥了。
趁父亲的身子没有彻底凉去,林春生林夏生和林冬生三兄弟忍着悲痛为他擦洗换衣,让父亲体面的上路。
这时,一身鲜亮打扮的方氏闯了进来。看到堂屋里的情景,她愣了一下,声音刺耳的说道:“咋这么快就去了?老银子有没有说银子藏哪儿了?”
屋子里的人不意外她会说这种话,却依然气的不行,纷纷对她怒目而视。
林秋娘和周老太沉溺于巨大的悲痛之中,对方氏的话没有太大的反应,或者说母女俩已经顾不上其他了。
方氏非但不觉得自己有问题,两手叉腰尖声讽刺道:“老爷子还在世的时候,你们不是个个在盘算二老的箱底,现在人死了反倒装起来了,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