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太平神色一凛,不过口中却还是说道:“兴许是爱女出事,心灰意冷,想要离开长安了。”
虽然她提的不同寻常确实值得重视,但也有可能是别的缘故。
“那灞桥巷的宅子为何没有出售?便是一时没有卖掉,可存了离开的心思之后,又怎的没有半点收拾行囊的迹象?”乔苒问道。
如果执意要走,就算宅子一时半会儿没有卖出,该收拾却也要收拾的,方便待宅子卖出之后及时离开。
何太平沉默了一刻,道:“我印象里确实没有收拾的迹象。”册子记录的只有那区区几行的字,不少还存在在他记忆里。
“如果宅子里情形古怪,我应当会有印象。”他道。
对此,乔苒肯定道:“此事有些古怪。”
何太平迟疑了片刻,还是跟着微微点了下头:“不错。首先,找回失而复得的爱女按理说当视若掌珠才是,可为什么爱女突然溺死,那对夫妻非但没有来衙门报官,反而还卖了铺子一副准备离开的迹象?”
不是他自夸,他在长安府衙任职这些年风评还是不错的,虽说难以保证每一个百姓冤屈得伸,却也尽其所能。以那对夫妻先前寻找爱女直接来他这里报官的举动至少可以证明一点,对他,这对夫妻还是信任的。
爱女突然溺死,鉴于她过往的经历,按照常人的想法,难道不是首先怀疑是不是虞是欢所为?可那对夫妻根本没有怀疑过。
“还有一事,”乔苒提醒他道,“失火的缘故是元宵花灯,且不说这火有没有古怪,就说这对夫妻在爱女死后不久便有心思逛元宵节,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当然,这不能成为证据。”
毕竟没有人规定过爱女惨死之后,父母不能逛元宵节的,忧伤疲惫也是需要放松的。只是接二连三的古怪让人不得不警惕起来。
“一对肯为找回爱女告到衙门的夫妻定然是十分疼爱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的,可他们的表现却似乎一点都够不上疼惜二字。”乔苒说道,“浑似死的是个不相干的人一般。”
当时还不觉得,如今这般分析下来,倒是越发觉得迷雾重重了。
何太平叹了口气。
女孩子也在此时起身了,她收了那块“如朕亲临”的腰牌,朝他抬了抬手:“何大人,今日叨扰了。”
何太平嗯了一声,神情有些复杂:“有什么需要府衙帮忙的,本官随时恭候。”
乔苒道了声谢,向外走去。
待出了长安府衙的大门,女孩子停了下来。
唐中元跟在她身旁问道:“乔大人,现在我们去哪里?”
虽说不清楚案子的具体进展,不过看乔大人愁眉不展的样子,可见进展并不算顺利。
乔苒沉默了一刻,道:“回去吧!找裴卿卿。”
不管如何,先找了那位传说中的裴先生再说。
不过临回去前,她从怀里摸出一些银子,递给唐中元,道:“鸣锣街上新开的那家小食铺子里有些糕点,你帮我买一些。”
唐中元接过银子,走了两步,却又忍不住停了下来,转头对还未离开的乔苒道:“乔小姐,买糕点去小食铺子不划算,不若去专门的糕点铺子买比较好。”
那家新开的小食铺子日日去衙门路上都要经过,是以主卖的是什么他还算是清楚的。
馄饨、面条、卤味等等诸如此类的,那铺子主卖的是这些小食。要知道不管是什么新开的铺子对周围人来说都有个新鲜劲,大理寺的官员官差也不例外。所以这些时日早上来衙门或者午时歇息时都有人提着买来小食在大堂里吃。
所以他还挺清楚小食铺子里卖的东西的。糕点似乎也有,不过买的人并不多,不过是胃口大些的买来填填肚子的。所以,可想而知,在这等不是主营糕点的小食铺子里买糕点自然比专门的糕点铺子要贵一些。
“没事。”乔苒说着垂下了眼眸,敛去眼底的深思,道,“我买糕点有用。”
……
申时二刻是乔小姐每日下值到家的时间,裴卿卿站在墙头看着出现在视线里的乔苒鼻子动了动,连忙翻身从墙头跳了下来。
“乔小姐。”她欣喜的跑到乔苒身边,抓着洗干净的小白的爪子朝她扬了扬,算是打了个招呼,而后眼睛便眨也不眨的看向她手里的油纸包。
“我闻到味道了,好香。”小姑娘说着吞了吞口水,欢喜道,“是核桃酥对不对?”
这几日的乔小姐简直太招人喜欢了,昨儿带了小白回来陪她玩,今儿又带了核桃酥回来给她吃,小姑娘看着她的目光闪闪发亮,也不知明天会有什么。
对上满脸写着“我想吃”的裴卿卿,乔苒摸了摸她头顶的团子,笑道:“不是给你吃的。”
这话一出,裴卿卿如遭雷击,抱着小白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不是给她的?为什么?这一刻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一般。
“你不给我吃给谁吃?”回过神来的裴卿卿大声控诉。
乔苒看着她那一张悲愤的小脸,忍住想笑的冲动,正色道:“我想请你爹来家里坐客。”她说着扬了扬手里的一大包油纸包,道,“这个到时候便能吃了。”
恍然大悟的裴卿卿这才撇了撇嘴,忍不住恨恨道:“乔小姐真是忒坏了,要让我去将我爹叫来直说便是,何必拿这东西勾人?”她说着咽了咽口水,“我可不可以先吃一块再去!”
乔苒顺手拿了一块核桃酥塞入了裴卿卿手里,而后接过她递来的小白,道:“早去早回。”
裴卿卿叼着核桃酥,狠狠的点了点头,而后转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乔苒这才走入门内。
才一进门,便见端着饭菜的红豆奇道:“都快要吃饭了,裴卿卿怎么跑了?连小白都落下了。”
裴卿卿那丫头特别喜欢这只小姐带回来的猫,一天到晚的,就她抱猫的时候最多,也不知道做什么去,居然连小白都没带上。
“是我让她去的。”乔苒说着向大堂走去,“我要请她爹过来一趟,有事相问。”
红豆怔了一怔,道:“那要多备几个菜吗?”
乔苒想了想,摇头:“无妨,煮些糖水丸子,再将这里的核桃酥放到桌上便是了。”
红豆当即恍然,朝乔苒竖了竖拇指:“还是小姐厉害。”
若不是小姐提醒,她险些忘了呢!裴卿卿说过她爹最喜欢同她抢吃食,“为老不尊”什么的,足可见有其父必有其女,裴爹必然也极喜欢裴卿卿那一口。
所以糖水丸子只消遵着裴卿卿的口味来煮就好。
红豆应声去厨房准备了。
乔苒抱着小白走入堂内,在桌边坐了下来。
不多时,唐中元、乔书和方家母女也过来了,得知今儿有客人要来,便没动筷子,坐在桌边等客人来。
等了一会儿,也没听到敲门声,方秀婷摸了摸肚子,忍不住道:“你说的那客人会来吗?虽说是裴卿卿她爹,可看她时不时离家出走的样子,想她爹也不是个会听话的主。”
“没事。”对此,乔苒倒是不以为意,她看向桌上的糖水丸子和核桃酥,道,“会来的。”
“因为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一旁坐着还在看书的乔书抬起头道了一句。
乔苒嗯了一声,向他看去:“国子监通知来了吗?几时开课?”
先前国子监停课是因为大雪的关系,眼下连着几日晴好,钦天监又说了不会再下雪了,所以国子监按说也要开学了。
乔书道:“今日白天收到的消息,三日后就开课了。”
乔苒点了点头,转向红豆道:“届时你们送乔书去国子监。”
红豆当即拍了拍胸脯,保证道:“小姐放心便是,奴婢一定好好的看着乔书进了学舍再走的。”
说的他好似会逃课一般,乔书脸一红,忙道:“我自己可以去的。”
红豆瞪了他一眼:“你……哇!”
才出口一个字,惊呼声便脱口而出。
自墙头跳下两个人稳稳的落在了院中,带起的袖风吹的那长及脚踝的银灰色长发在夜色里飞扬。
众人呼吸一滞。
神仙吗?
这表情落在乔苒眼里,她笑了笑,思及自己当时的惊愕,再看眼下众人的反应,叫了声“红豆”。
“真是个神仙啊!”红豆被她这一声叫的回过神来,忙推了推一旁的唐中元,道,“你坐过来点,莫占了神仙的位置。”
唐中元瞥了她一眼,嘀咕:“那不就坐你旁边了?”
红豆瞪道:“坐我旁边不美得你!”
唐中元翻了个白眼,人却还是往一旁挪了个位置。
待到裴卿卿和那位裴先生一前一后走入堂中,坐下来之后,便迫不及待的抓了一块核桃酥塞入嘴里。
“唔,这核桃酥真是太好吃了。”裴卿卿边吃边眯起了眼,还不忘连连称赞,“乔小姐,你哪里买的?”
乔苒朝她笑了笑,看向坐在她身旁的人,道:“裴先生,你要不要尝尝?”
“神仙”点了点头,伸手拿起一块吃了起来,才咬了一口,便微微蹙了蹙眉头:“是鸣锣街上那一家?”
乔苒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脸上笑容更甚:“裴先生果然厉害,先前听裴卿卿说你对长安附近吃食如数家珍,舌头一尝便能品出是哪家的。原先还半信半疑,今日却是信了。”
他嗯了一声,垂眸转向说话功夫已经吃第三块核桃酥的裴卿卿,伸手,一把抓了几块吃了起来。
“有什么事让我吃完再说。”他道。
桌边几人很是安静,众人看着在那里吃核桃酥的父女一言不发。
似乎有神仙在场,总是叫人不自觉的紧张了起来。
“吃饭吧!”乔苒开口笑着舀了两碗糖水丸子推到那二人面前。
红豆捧起饭碗抽了抽嘴角,同身旁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神仙在吃东西呢,谁敢吃饭?
不过,这神仙的胃口看起来是真的好,想来裴卿卿像的就是他。
一边吃核桃酥一边喝糖水,父女俩吃的不亦乐乎。有了乔苒这一声开口,众人也开始吃了起来。
“食不言”在这一顿饭里当真是贯彻到了顶峰。
待分食完核桃酥和糖水丸子之后,裴卿卿这才摸了摸圆滚滚的小肚子,高兴的嚷了起来:“怎么都不说话呀!你们素日里可不是这样的。”
众人拿眼睛瞟了瞟她身边的人:在神仙面前就不要揭人的短了。
裴卿卿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伸手拍了拍自家爹的肩膀,道:“大家不用在意我爹,他才不会管这些事呢!”
众人依旧尽量“优雅”的吃饭,没有一个人开口。
这氛围实在太古怪了。裴卿卿拧了拧眉心,看向一旁唯一一个举止自然的乔苒,扁嘴开口了:“乔小姐。”
乔苒笑着将怀里的小白放到她怀里,这才转向吃完核桃酥,慢条斯理喝茶的那位裴先生,开口问了起来:“裴先生可记得鸣锣街那家两年前小食铺里核桃酥的味道?”
“神仙”敛了敛眼皮,睫毛微颤:“一样的味道,他家不是重开业吗?”
“不是。”这个答案让乔苒怔了一怔,道,“两年前那原来的店主就死了,还卖了铺子。”
“神仙”听罢,只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道:“怪不得突然关门了。眼下开了新铺子,倒是可以再去买来吃了。”
显然相比店主的事情,还是核桃酥更能引来他的兴趣。
一样的小食铺,一样的核桃酥。乔苒心思一动,不过这个时候可不是发呆的时候,还是问正事要紧,于是她咳了一声道明了今日请他的来意:“其实今日来请裴先生是有一事相问。”
“神仙”眼珠转了转,向她看来:“什么事?”
乔苒道:“听闻先生出自实际寺,天下最厉害的佛寺又是实际寺,我想问一些关于佛门经注的事情。”
《鬼神录》上的解释只有寥寥数语,如此充满仪式感的杀人不知道除了审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