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喝骂将两个官差骂的面如土色,待到甄仕远一口气骂完之后,其中一个才开口解释了起来:“大人,我等本是不想再生波折的,只是临出发前那几个侍婢执意……”说到这里,官差的声音不由低了几分,人死为大,更何况身为一个男儿,将矛头指向几个女子委实是令人不齿,若放在平日里,他们当真是宁肯自己担下这责任也不将事情说出来的,可这件事不同,关系甚大,所以,定然是要说的,而且,不得有任何隐瞒。
官差说到这里,顿了顿道:“她们几个道包裹细软这些事物可以不收拾,可她们手边关于徐十小姐的一些个细碎物件必须收拾着带去衙门,否则,大人问起,怕是定会有所遗漏。”
所以,细碎物件是关于徐十小姐的,桃剑她们几个提及要带徐十小姐相关的事物,官差自然不可能不同意。
甄仕远蹙了蹙眉,知道这还当真怪不得眼前这几个小子。若换了是他,怕是也会做出一样的决定的。
想了想,他又忍不住问那几个官差,道:“当真一点声音都没有吗?”
众人点头。
甄仕远脸色十分难看:一院之隔,悄无声息的解决了三个侍婢,其中两个甚至武艺尚算不错,对方不是用了药就是身法手段远在桃剑和木剑之上。
鉴于封仵作的验尸结果,答案显然是后者。
甄仕远蹙眉看向眼前的三间屋子,叫住经过身旁的搜查官差道:“搜仔细点,但凡有个字或者有什么古怪物件的都找出来带回去。”
这么狡猾的对手处处快他们一步,总让他生出一种感觉,仿佛凶手就在暗处狞笑着嘲笑他们。
真是可恶至极!甄仕远暗骂了一声,烦躁的走了出去。
……
吃完热气腾腾的拨霞供,裴卿卿身心舒畅的蹲在长廊上看小花玩耗子。
吃个拨霞供的工夫,也不知这只花猫从哪里抓来的耗子,不过大抵是因着并不饿的关系,小花虽然抓了耗子,却并没有吃它,只是用爪子踩着耗子放一放抓一抓,再放一放抓一抓的玩。
裴卿卿看的十分专注:抓耗子玩这种事也是看猫的。譬如家里那只小白,虽然瞧起来生的一副会抓耗子的厉害样子,喵的一声也确实能将耗子吓跑,可不知道是爱干净还是什么别的缘故,那只小白总是看到耗子,将耗子吓走便不管了。难得高抬贵爪上前抓一下将耗子叼到外头去便要回来洗爪子洗脸,似这种抓耗子抓着玩的事小白一点都不喜欢做。
小花倒是喜欢的紧,越玩越是高兴,那只耗子也从原来精神奕奕的样子变得神色恹恹了起来,到最后干脆趴着不动任它动手,偏小花还不肯放过它,一口叼走了耗子向外跑去。
裴卿卿起身,整了整衣裳,跟了上去。这偌大的大理寺能跟上一只猫飞檐走壁的,也只有她裴卿卿了。
小丫头十分自信。
乔苒看着裴卿卿几个起落在屋顶上追着小花跑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神色渐渐趋于凝重:猫捉耗子,那位幕后的凶手此时对她们不正像抓着耗子逗的小花么?
明明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不知道为何,此时此刻她却没来由的从凶手的举止中品出了几分得意炫技之感。
拿人命来炫技,女孩子拧起眉心,肉眼可见的闪过一丝怒气。
她转身向甄仕远办公的屋堂走去。
工部和礼部衙门的回应应当没有那么快,所以此时她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等了,正这般想着,一个官差却匆匆走过来,对她道:“乔大人,外头有位姓傅的小姐找您。”
姓傅?乔苒心下了然,她认识的姓傅的小姐大概只有傅灵一个了,于是对官差:“那请她去屋子里说话吧!”
虽然傅灵脑中思考的方式有些清奇,不过此时徐十小姐身边那三个侍婢那里出了岔子,傅灵这里倒不失为一个好的突破口。
从大理寺衙门门口到乔苒所在的屋堂散步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乔苒匆匆回到屋内等候被官差带过来的傅灵,这一等便等了足足半个时辰。
饶是自诩耐心不错的乔苒也等出了几分焦灼之色,待看到半个时辰后被官差带进门的傅灵时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路上可是发生什么事,耽搁了吗?”
官差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
正晃头晃脑左顾右盼的傅灵闻言当即“哦”了一声,道:“啊,没!没耽搁,我就是头一次进你们大理寺,好奇瞅瞅呢!”
引路的官差借着这个机会忙一拱手退了出去。短短的一段路,硬生生的“爬”了半个时辰,早叫人受不住了。
那头恍若不觉的傅灵还在左顾右盼,好奇的对着这座大理寺卿办公的屋堂东瞅瞅西看看。
先前大抵是想着官差在场,傅灵并没有说什么,待到官差离开之后,她便忙不迭地如倒豆子一般将话一股脑儿的倒了出来。
“乔大人,这就是大理寺卿办公的屋堂吗?”
“你素日里是在这里办公的吗?”
“奇怪!阿缘不是说你是单独的屋子吗?这同阿缘写的不一样呢!”
“还有,你桌子上那个张解送给你的定情信物呢?你们不是进行到互送信物那一步了吗?”
“对了,你们饭堂里那个俏厨娘呢?她不是也暗恋张解的吗?”
……
傅灵一股脑儿说了一堆,乔苒面无表情的听着,直到傅灵说的差不多了,巴巴的朝她望来,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不是这样吗?”
乔苒看了她一眼,这才缓缓开口道:“傅小姐,话本子与真实的是不一样的,莫要混为一谈。”
傅灵怔了一怔,片刻之后,听乔苒再次开口了:“整个大理寺除了大理寺卿之外哪个能有私人办公的屋堂?我不过是与上峰关系不错才在这里特意置办了一张位子。还有我和张解什么定情信物这种事我倒是不知道你们居然比我二人还清楚。”
傅灵呆呆的看着她,似是一时间无法回神。
女孩子看了她片刻,顿了顿又道:“我们饭堂里没有什么俏厨娘,唯一的一个女子是一对被甄大人塞进来做小食的夫妻,早到做舅母的年纪了。所以,暗恋张解的俏厨娘这种话就不要乱传了,没得毁了张解的声誉。”
傅灵听到这里,再次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才讷讷道了声“哦”。
这大理寺当真是处处都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先时见阿缘那话本子写的那么清楚详细还以为是真实的呢!原来,话本子终究是话本子啊!
傅灵失望不已。
女孩子却不等她说话便开口问了出来:“今日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这句话提醒了傅灵,她忙猛地一拍脑袋,手伸到怀中摩挲了片刻之后,从怀中摸出一本话本子递了过来。
乔苒看向她递过来的话本子不由一愣。
这是一本话本子,却与市面上买到的话本子截然不同。不管是从装订手法还是话本子表面的字迹用墨来看,这都应当是一本手写装订完成的话本子。
不仅如此,这字迹还十分的眼熟。乔苒随意翻了翻,确认字迹来自于同一个人之后,她抬眼看向傅灵:“徐十小姐亲手写的?”
傅灵点头道:“这是阿缘写的你和张解那话本子的第三册,还不曾交给书商,所以市面上还未流通,除了我和阿缘之外,还没有人见到过这本话本子。”
如此……乔苒微微挑眉:徐十小姐生前最后一本亲手书写的话本子,流落到坊间也不知道会引来多少人的争夺。
傅灵挠了挠后脑勺,对上乔苒想了想,道:“既是阿缘落在我那的东西,写的还是你的事,我便拿来送还给你。”
乔苒倒了杯茶,将茶水推到傅灵面前,道:“你喝茶。”
傅灵接过茶杯道了声谢,透过面前氤氲的茶水看到茶水对面的沉静美丽的脸时,不知怎的,往日里阿缘同她说过的话再次浮在了眼前。
“阿缘,阿缘,我查过了,谢承泽那个浑身毛病的混账东西在你不在的这些年里身边并没有出现过什么女子,除却谢家那些姐妹之外就还是谢家的姐妹了。”傅灵说到这里,忍不住嘟起了嘴,似乎有些不悦,“若一定要说谢家姐妹之外的人的话,倒还真有一个。”
徐十小姐似乎猜到了什么,不由笑道:“我知道你说的是哪个,你说的是那位大理寺的女官乔大人对不对?”
“是啊!”傅灵满不在乎的应了一声,道,“听婷婷她们说是个颇有姿色的乡下丫头。”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正在桌案前执笔写着什么的徐十小姐突地抬起头向她看来,在傅灵满不在乎的目光中,她突然道:“长安城外,又有几家往上数三代不是个平民?便是崔、王、谢这等大族最早发迹时不也是寻常百姓?”
桌案后执笔的女孩子脸上神情严肃。
傅灵怔了怔,才明白阿缘为什么不高兴了。是因为她那句“乡下丫头”,这她先前倒没有在意过,只是几个姐妹在一起素日里总这么说已经习惯了。
“你知道我话不留心的嘛!”傅灵朝徐禾缘吐了吐舌头,拽住徐禾缘的胳膊摇了摇,道,“我不是故意的。”
徐禾缘看了她一眼,肃然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只是这种不故意比起故意其实更不好。”
因为已经习惯了将所谓的“乡下丫头”同她们这些出身矜贵的“大小姐们”分开来,是心里都已经认同了才会如此不以为然。
“人选不了出身,”徐禾缘说着再次看向自己面前的纸页,道,“能打破出身做到这些才是真的厉害啊!”
女孩子脸上的赞赏溢于言表,傅灵好奇的探头望了过去,而后便看到了她面前字迹未干的纸页:“张女官走到案发现场,此时不少大理寺的官员已经先她一步赶到了现场,见过来的是个豆蔻年华美丽的过分的女孩子,纷纷露出惊讶之色。一边是一具尸首分离死状可怖的尸体,一边是个鲜妍美丽的女孩子。见到这样可怖的尸体,她并没有如寻常女孩子那样惊叫出声亦或者吓的昏厥过去什么,她只是站在那里,平静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傅灵越看越好奇,越好奇越发起了浓重的兴致,待看到没了下文之后忍不住催促道:“怎么不写了,阿缘快写啊!”
“是不是很好看?”徐禾缘没有依着她的话继续写下去,而是将笔放在了一旁,小心翼翼的将纸页上的墨迹吹干。
傅灵点了点头,问徐十小姐:“阿缘,你要写话本子吗?这话本子我喜欢看,等写完了定要第一个拿来给我看。”
徐十小姐“嗯”了一声,认真的看向纸页上的内容,片刻之后,却又道:“其实我写的就是乔大人和张天师的故事。”
傅灵闻言不由一愣,再次看向纸页上被描述的冷静美丽招人喜欢的女孩子,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骗人!那乔大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么招人喜欢?”
她语气中带了几分愤懑,显然是有些不能接受。
“真人应当远比我写的更招人喜欢。”徐十小姐看着纸页上的内容,弯了弯唇角,抬头目光灿若星子,“若有机会,我定要亲自见一见她,还要同她成为朋友。”
傅灵扁了扁嘴,显然对徐十小姐的话并没有那么相信,于是她想了想,道:“你方才不是说谢承泽这混账东西对你敷衍吗?这么些年他身边除了这个乔大人之外又没见到别的女子出没,再加上这金陵来的乔大人听闻又是个有姿色的,谁知道会不会是因为她的关系才叫谢承泽对你不比当初的。”
毕竟她娘都说了,男人都是好色的东西,呃,当然,女子也一样,她也喜欢好看的郎君。
所以,人都是好色的,谢承泽难道还能不是人不成?
这话一出,便听徐十小姐当即板下脸来,而后重重的哼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乔小姐不是这样的人,你不得胡乱揣测她!”
……
明明想的不是什么伤心的事,只是与阿缘在一起时的一些琐碎小事,可傅灵还是觉得眼前有些模糊,眼泪在眼眶里框都框不住的往下掉。
对面的女孩子看着她突然间开始掉眼泪,似是也吓了一跳,忙不迭的拿了帕子递过来给她擦拭。
傅灵接过女孩子递来的帕子重重的擦了擦,而后认真的吸了吸鼻子,泪眼婆娑的对面前的女孩子道:“阿缘说了,你那么聪明,若有朝一日她遭不测,叫我一定要来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