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杀这些人?
听甄仕远这般问来,绿意苦笑了一声之后反问甄仕远:“甄大人,你可知这世上有些人天生就喜欢以杀人取乐?”
甄仕远没有出声,普通人经手的案子不多,尤其绿意这等跟随在真真公主身边的侍婢,如何不触怒真真公主,如何从一众侍婢中脱颖而出大概是她擅长的,可论及分析案子,除了某些天赋异禀的比如某个姓乔的丫头之外,寻常人到底是想的不如他们那么多的。
就算如绿意所说的真真公主天生就喜欢以杀人取乐,可她同时也是个清楚知晓作恶边界的人,一下子对那么多非平民的权势官宦子弟下手,是嫌日子过得太清闲,没麻烦吗?
所以,绿意的说辞自然是无法打动甄仕远的。甄仕远听罢只是淡淡的抬了抬眼皮,道:“本官若是没记错,这一趟大理寺去公主府要人是为了徐十小姐,你先时也说是为了徐十小姐才出卖真真公主的,言外之意徐十小姐的死同真真公主有关,眼下这疑似证据的物什本官是拿到了。可你自始至终不曾告诉本官真真公主到底做了什么让徐十小姐死了。”
他本就在查徐十小姐的事,绿意既然拿徐十小姐的死作筏子,自然是要说清楚徐十小姐的真正死因了。
绿意听他这般说来,似是愣了一愣,眼神闪了闪之后,才道:“原来大人要问的是这件事,婢子以为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便未再说。”
甄仕远听罢“哦”了一声,道:“我大理寺办案讲究说话清清楚楚,不能话中有话,既如此,便请你多说几句吧!”
绿意听罢点头,道:“其实这件事自始至终没有那般复杂,我们公主同徐十小姐起了过节这件事长安城里都知道……”
话未说完,便被甄仕远打断了话:“众人看到的只是真真公主在大庭广众之下放狠话,你们公主因何同徐十小姐相识,在那一日的茶馆里又发生了什么事,却不知晓。”说到这里,甄仕远飞快的抬眼,注意了一番绿意脸上的神情,顿了顿之后,继续道,“我大理寺办事要清清楚楚,徐十小姐连同她身边的侍婢都已经死了,眼下本官也只有从你们这里问出真相了。”
其实事情的真相因着有隔壁屋子那一家人,他已经差不多清楚了,只是想从绿意这里再套出一些话来。
那个丫头告诉他“侍婢”二字确实重要,徐十小姐的侍婢重要是因为即便做主子的有事瞒着,但作为贴身侍婢,多半也是能察觉到一些不同寻常来的。关于徐十小姐和真真公主的相识的原因,或许可以从这个叫绿意的侍婢这里找到一些线索。
不过最后还是叫他失望了,绿意除了将那一日两人争执的事复述了一遍之外,关于徐十小姐和真真公主结实的起因也只知晓是因为徐十小姐主动给公主送了一封信来。
“那封信来了之后没多久,公主便回了长安。”绿意说道,“我同紫檀日常私下里也在猜或许是徐十小姐用了什么办法才让真真公主回京,茶馆那一日争吵她二人话里话外似乎也是这个意思。”
至于具体用了什么方法,她一个侍婢确实不清楚的。
“公主确实有不少事会叫我们去做,不过多是些跑腿亦或者出手的事,有好些事情她会交给暗卫或者亲自去做。”绿意说到这里,不忘对甄仕远道,“对了,大人,公主身手十分厉害,而且这厉害不是一般闺阁女子甩鞭子那等厉害。”
这话倒是此前甄仕远不曾听闻的,闻言顿时直起了身子,听绿意款款道来。
到底是贴身侍婢,就算想装,可在日常贴身随恃的侍婢前还是极容易暴露自己所掩藏的东西的。
譬如真真公主会武,不是三脚猫那等功夫,而是真正的内家功夫。
“我曾经看到过公主心情不好了,将一块石头拿在手里顷刻间粘成粉末。”绿意想着说道,“还有一回,公主打杀人,我见到她正掐着那人的脖子,那是个身体健壮的平民男子,远远一见是那人是双脚腾空的,待到走近了,公主似是发现了我等的靠近,那人已经站在地上没气儿了。”
绿意认真的说道,显然虽然查案子给理由这种事绿意本人不擅长,可既然出卖了真真公主,她便知道踏出这一步没有回头路了,是以既然出卖便出卖了个彻底。
只要是想到的真真公主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都一一告诉了甄仕远。
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真真公主越是可疑,被眼前这位甄大人认作凶手的可能性也越大。
甄仕远听的很认真,连连点头。
“公主手上沾的人命太多了,有好些甚至我等都不记得了。”绿意说道,“而且近些年公主同王爷王妃的关系也越来越差,自从十三岁那年来京城之后,便是回封地,也只是略略一坐便走,王爷王妃一开始还有些难过,后来便干脆道就当没有这个女儿云云了。”
这话的意思是真真公主同那位行事低调“阴差阳错”得了世袭的王爷关系不好?
绿意认真的说道:“原本真真公主同王爷王妃关系还算不错,王爷王妃对于没有别的子嗣也只道顺其自然,可自从同家里闹的不痛快之后,王爷王妃是动了再生一个的想法的,不过王妃因年纪渐长,身子也不好,没怀上,倒是王府的一位侍妾是有孕的,可公主知道之后大发雷霆,不久之后便顺路回了封地,在家里坐了半个时辰便走了,听说公主离开的当晚,那位侍妾便小产了,听说抱出来的是个男婴,已经七个月了。王爷和王妃为此接连修书十几封要公主回去将事情说清楚,公主却根本没有理会……”
甄仕远听的很认真,绿意这话做不了假,因为外头还有几个侍婢就在大理寺,稍后可以单独分开那几个侍婢来审问,确认此事的真假。
而且王府侍妾有孕这种事,遣个人去封地打听一番便能知晓真假了。
所以,在这件事上,绿意应当不会说谎,甄仕远心道,便假定绿意说的是真的,她要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是真真公主同王府关系不佳,是想撇清真真公主同王府的关系还是暗示他大可放心下手不用担心王府发作什么的?甄仕远以绿意一个普通人角度想着“自己”要说出这些话的理由。
总之,眼下在绿意口中,真真公主比起先时众人心里的印象,在他这里又多了一些别的,譬如身手了得不似寻常闺中女子,有极大嫌疑谋害亲弟,只为了做好王府这个独女。
甄仕远摩挲着下巴,忍不住开始重新审视起了那位公主府的真真公主。再加上陛下的古怪态度,这位真真公主身上的谜团还当真不少。
绿意是个一说话极容易岔开话题的人,是以待到她好不容易收口了,甄仕远终于再次出声问她:“所以呢?徐十小姐的死你有什么直接证据证明这一切是真真公主所为吗?”
绿意眼神闪烁,不过旋即便变得坚定了起来,她点头,道:“有!”
……
不让冯兆喜拿妙真当替罪羊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找到仍在长安谋害徐十小姐的直接凶手。
“其实这个案子复杂是因为徐十小姐这个人复杂,但她的死因是一清二楚的。”回洛阳府衙的路上,乔苒同张解和裴卿卿边走边道。
“那罐被调换的药。”女孩子脚下放缓,日光下,双目亮的惊人,“先要将真真公主这个嫌疑人排除出去的话,就要证明直接同那位死去的名唤桃剑的侍婢碰撞了药丸的绿衣侍婢手上并没有那罐被掉包的药。”
她人在洛阳,是以很多案子相关的人和事都不算清楚,不过却不妨碍她抓住个中的重点。死去的桃剑曾说过,同她相撞捡药的是真真公主身边一位着绿裳的女子。
至于那罐药丸要仿制并不容易,徐十小姐可不是寻常女子,在一众徐家后辈中十分得宠,她食的药丸是有太医每隔一段时日,根据她的身子状况调配的,就算用药大同小异,可药丸比例一直在调整。
所以,那罐药就是最直接的证据。
张解听罢,笑了笑,若有所思道:“所以,反过来说,若是要认定凶手就是真真公主的话,只要证明那罐药就在她们手上就好,是也不是?”
裴卿卿听的似懂非懂,忙巴巴的看向乔苒,橘色的日光中女孩子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她点头道:“不错,只要那个绿裳的侍婢能交出那罐药,就能定真真公主的罪。”
……
看着被绿衣从怀中掏出的药罐,甄仕远胸中一滞,眼睛死死的盯着眼前这只瓷做的药罐,连眨眼都不敢眨,唯恐一眨眼,这药罐就不见了。
绿衣见自己都拿出这样的证据了,甄仕远还是不说话,以为这位甄大人还在考量之中,于是顿时急了,忙指着药罐底部的字迹和一朵梅花道:“甄大人,徐十小姐是个心思玲珑的人,所穿所用都有自己的想法,这药罐亦是如此,这上头的‘缘’和梅花就是她亲手所绘,大人若是不信的话可以对比徐十小姐过往的字迹和画作,保准不会出任何问题。”
药太医自然能确定是不是真的,至于药罐亦同样如此,可说这个证据从里头的药丸到外头装药的瓷罐子都不会有问题。
如此确凿的证据,还需要考量不成?
“虽说徐十小姐连同她的那几个侍婢已经死了,可想来大人早已问清楚了当日的过程,应当也知晓同徐十小姐身边侍婢相撞的便是婢子了,”绿意握着手里的证据微微发抖,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抑或害怕,似是为了壮胆,她忍不住拔高了声音,大声道,“这一点红绸她们几个都可以证实,而且婢子日常就是帮公主打理杂物的,这等小物件都是婢子收着的,大人随便寻个公主府的下人来一问便可证实。”
所以那一日换药的是她。
“这一切都是公主指使婢子做的,婢子也不知晓她哪里来的调换的药又是哪里来的药罐子,不过假的真不了,大人尽可找此中行家,对比徐十小姐过往的字画,看看哪一瓶才是徐十小姐的。”绿意说道。
这还当真是无可辩驳的铁证了!
甄仕远接过绿意递来的药罐,打开看了眼药罐里的药,而后又看向底下的瓷瓶,他虽然不是坚定字迹画作真假的行家,不过因着最近一直在接手徐十小姐的案子,而且徐十小姐的字迹由于那本话本子,他也看了不少,粗粗一瞧,这药罐底下的字看着确实是徐十小姐所写。
当然,这真假最后还是要人过来证明的,不过看绿意如此笃定的模样,应当不会有问题了。
所以,凶手就是真真公主?这个念头从甄仕远脑海中一闪而过,便暂且压了下去。
真真公主确实有可能就是最后的凶手,不过眼前这个绿意还藏了别的秘密,虽然不管如何,直接调换药丸的是她,就算是真真公主指使,此番绿意也是死罪难逃!可若不是真真公主指使呢?
这个念头一旦起了便再也收不住了。
想起先时紫檀的死状,再看眼前绿意神情激动的样子,活了大半辈子,看了不少人的甄仕远自诩自己的眼光多半不会出什么岔子,眼前这个绿意怕是一早就打定了寻死的注意。
一个还活着又如此重要的人可不能让她无缘无故死了,所以,眼下还是要暂且安抚住这个绿意,至少在查出她身后的秘密前先安抚住她的情绪。
至于绿意和紫檀的目的此时也已经很明显了,虽说绿意说的应当是实情,可从她口中道出的真真公主的秘密无一不是在引导他去想真真公主有实力也有能力作恶,而且连血脉至亲都敢暗害,害徐十小姐也不足为奇了。
于是,甄仕远想了想,对绿意道:“你说的若是经过查证没有问题的话,害死徐十小姐的就是真真公主这一点无可置疑了。”
绿意本能的点了点头道:“我特意将药罐藏下来就是为了今日。”
哦?是吗?甄仕远挑了挑眉,眯眼看向面前的绿意,这婢子还未留意到自己无意间说了一句自相矛盾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