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仕远心说:那牌子是让他这么乱用的吗?
“放心,我心里有数。”周世林拍了拍甄仕远的肩膀,在甄仕远满满的忧心之中示意他安心,而后大手一挥,对身后官差道,“来一半跟我去后门,剩下的一半在这里陪着甄大人,就算闯不进去也千万莫要放跑一个!”
即便已经当了多年的大督护,可军队里沾染上的习性还是早已根植于周世林的骨子里了。
甄仕远动了动唇,暗骂了一句“兵一一痞子”,却并没有出手阻止。
他虽是正儿八经科举入仕的读书人,可却并非死读书的迂腐之人,这种事周世林确实擅长,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
待到周世林带着人转去后门之后,甄仕远这才派人上前敲门。
敲了几声之后,门后门栓被拉开,门房从门内探出头来,看到这么一大群大理寺的官员官差时,脸色顿时变了变。
不等门房开口,敲门的官差便开口道明了来意:“我们是大理寺的,想请舞阳县主随我们去大理寺问个话。”
大理寺登门能是什么好事?门房不敢直接开口拒绝,转了转眼珠,道:“请官爷们稍后,小的去问问管事。”
官差回头看向甄仕远,见甄仕远没有出声,便未阻止。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也未等到去而复返的门房,上前敲门的官差探头往门里看了看,眼见依旧没见到门房的影子,也有些急了,于是转头问甄仕远:“大人,要不要再催催?”
甄仕远摇了摇头,正要开口,一阵大喝声却在此时传来,即便隔了整座宅子,周世林那大嗓门的声音也依旧清晰的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还想跑……”
“来来!抓住这个鬼鬼祟祟,一看就娘里娘气,是个娘们装的小厮……”
“莫看了,这个定是那什么劳什子舞阳县主……”
……
看来周世林那里已经得手了,甄仕远当先一步跨入府中。
“去看看!”
没有门房的指引,官差们便自己找路。
好在这舞阳县主也不是那等“心思玲玲”、“独具匠心”的女子,宅子修建的规规矩矩十分工整,一条大路直从前门通到了后门,是以不消指引,甄仕远便带着官差赶到了后门,随即一眼便看到了被周世林带走的那一半官差正押着几个护院模样的男子挥拳暴揍。周世林本人则如抓小鸡崽一般抓着一个披头散发女扮男装的小厮,吆喝着:“你就那什么舞阳县主吧!瞧你年纪轻轻的,眼圈发黑,一看便是纵欲过度的,看来就是你了。喏,这年纪虽然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大一些,不过像你这样青楼、小倌馆的常客都是这样的……”
那披头散发、女扮男装的舞阳县主被他这些话气的浑身发抖,偏周世林本人似是还没发觉什么,还在张着嘴“叭叭叭”的说个不停,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甄仕远走过去细细打量了一番被周世林抓着的女子,细细比对了一番之后,肯定道:“她便是舞阳县主没错了。”
被周世林抓在手里的舞阳县主脸色铁青,耷拉着脑袋,披散着的头发遮住了她大半的面容,是以看不清她脸上的情绪。
周世林抓着舞阳县主,懒得管她高兴还是不高兴,只得意的对甄仕远拍了拍胸脯,道:“早说过这种事我一出手便没有不成的……”
甄仕远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
大理寺大牢的审问此时却已陷入了僵持之中。
“我什么都不知道,”阿加蜷缩在大牢的角落里,道,“有人出了钱,叫我去长春楼陪客人而已。等了几日客人没来,我便走了。”
“为什么要易容装扮?”乔苒问他。
阿加抬头向她看来,湛蓝的瞳孔暗了暗:“那客人要我扮成他的模样,我收了钱自然要照做。”
“我是说离开那一日你为什么要易容?”女孩子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气的戳破了阿加试图浑水摸鱼的心思,道,“便是收了钱代替客人,离开时为什么不扮成客人也不恢复成自己原本的容貌离开?而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在长春楼闹了场‘大变活人’的闹剧?”
阿加脸色一白,嘴唇颤了颤,道:“我……我……”
“若是不想说便罢了,我们甄大人已经带人去请舞阳县主了。”女孩子似乎有些不耐烦了,转身就要走出去,“到时候请舞阳县主来说也是一样的。”
阿加闻言便是一惊,待到回过神来时大步离开的女孩子已经一只脚跨出牢门了,惊慌之下,他本能的出口喊道:“大人留步!”
一只脚踏出牢门的女孩子转头向他看来,神色冷淡,眉心微蹙,即便她开口问话的语气还算平静,可从她眉眼之间还是看出了几分不耐。
这委实有些出乎阿加的意料之外。
原本以为这位大人想要从自己口中问出话来,怎么说也该用些威胁利诱的手段与他周旋一二才是,却没想到这位大人如此直接,开口问了一句转头就走。
这等爽快人可不是他能讨价还价的,做皮肉生意的面上看着再如何光鲜也是从泥地里爬起来的,自然知晓如何选择对自己更有利。
舞阳县主是自己的贵客不假,可此时自己身陷囹圄,让大理寺出动的案子可不会是什么小案子,舞阳县主虽是宗室中人,可论及权势比起那些朝堂高官却是远远不如的。
阿加很快便权衡出了利弊,是以很快便开了口:“那一日舞阳县主将我带走之后并没有如以往那样让我伺候她,只是将我带去见了一个异族少年,那异族少年也是如我们这等白面蓝眼的,我一开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才知晓县主是要我代替那异族少年去伺候一个客人……”
那个客人的样貌阿加也是通过描述得知的,从描述来看,那所谓的客人应当就是朴先生了。
“县主让我陪那客人三日,我等了三日却未见到客人,眼看快到回去的时辰了,唯恐李妈妈寻人便想着先回去见李妈妈,同她道明原委,听听她的意见。”阿加说着,声音也低落了下来,“长安很好,只是权势当道,我们这等人只要行差一步,得罪了客人,便随时都有可能丧命。”
“原本我未想着易容离开,只是在打开舞阳县主让我带来这里的包裹时,发现包裹里有一封信,信上写着我若是等不到客人便离开,莫要让人发现。”阿加说道,“我想了想,便循着信上所言乔装打扮了一番,离开了长春楼。”
“信呢?”对阿加的话,乔苒不置可否。
阿加道:“信上说让我看完便烧了……”眼看女孩子凉凉的笑意,阿加忙又道,“不过我虽说害怕,却并未当真将信烧了,信还在。”
说到这里,阿加忍不住轻舒了一口气:这大概是出身低贱,在风月场里摸爬滚打练出的本能了。想到那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异族少年,他心里便有些酸涩。虽说见他时那少年神情惶恐,可眼里却是一派天真,从那个少年的神情举止中大概也能猜到那个少年多半与他们是不同的。
“信在哪里?”对阿加的感慨、失落、怅然这等情绪乔苒并没有多言,办案子最忌讳这等情绪加身,比起这个来,实打实的证据显然更重要。
“在我屋中的床下角落里有只匣子,信在里头。”阿加说着有些紧张的看向乔苒,“大……大人,那个我装扮的那个人没事吧?”
乔苒瞟了他一眼,没有隐瞒:“他死了。”
阿加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如纸。
本就是低贱的身份,若是牵扯上这等事,自己多半是完了。虽然舞阳县主是自己的贵客,素日里对他也算不错,可他不用问也知道,若是能将他推出来做替死鬼,舞阳县主一定不会犹豫。
“大人,他的死与我没有关系,我都不认识他。”情急之下的阿加“噗通”一声跪在了乔苒面前,急忙辩解道,“我没有理由要杀他,您要为我做主啊!”
“不是你做的,自不会冤枉你。”乔苒没有理会阿加,走出了大牢。
她也不认为这件事同这个叫阿加的小倌会有什么关系,这个叫阿加的小倌充其量只能算作一个微不足道的棋子而已。
当然,办案,这一切还是要用证据来说话的。
甄仕远同周世林带着舞阳县主回到大理寺时已是戌时了,匆匆进门的甄仕远才踏进大理寺的大门便问门口看门的老张头:“乔大人呢?”
老张头道:“乔大人说不知道大人什么时候回来,审问完嫌犯便走了,那口供已经整理好给大人送过来了,还有,嫌犯供出的证据官差去嫌犯屋中拿回来之后也一并放在大人桌上了。”
“动作还挺快的。”甄仕远嘟囔了一句,回头看向周世林。
周世林打了个哈欠,道:“既如此,我便不留了,明儿再来吧!”他确实是好奇案子进展和想看热闹,不过却不是想听甄仕远啰嗦的,而是想听乔大人开口如同说故事一般审案子的。
对上周世林的“无情”,甄仕远冷哼了一声,将舞阳县主带进了大牢,长夜漫漫,又要独自一人审问了,真是怪叫人揪心的。
因审讯阿加还算顺利,乔苒回到家时还不到戌时,红豆今日做的酒酿圆子羹,不止是裴卿卿一个人的最爱,也是这宅子里所有人的心头好。
洗漱之后,乔苒坐在软塌上一边舀着手里的酒酿圆子羹一边翻着话本子,红豆则在她身后帮她绞干湿漉漉的头发。
“小姐,你们大理寺还挺忙的呀!您都每日那么晚回来了,那个唐中元更不用说了,几乎日日都是爬墙进来的,墙都要被他爬坏了。”红豆替乔苒绞了会儿头发,“状似无意”一般说道。
这话一出,正在一旁逗小白的裴卿卿随即抬起头来,道:“红豆姐姐,你关心唐大哥直说便是了,我们都懂的。”
红豆脸腾地一红,忙道:“谁关心他了?我就问问,总是爬墙也不怕把墙踩踏了!”
这个宅子里就她的心思最浅显了,傻子都看的出来,裴卿卿翻了个白眼,懒得说破,比起这个,她倒更关心乔小姐和张解的事。
“乔小姐,这个案子还没办完吗?”裴卿卿扁了扁嘴,道,“很麻烦吗?”
大理寺怎的这么多事情?乔小姐和张解如今既然两情相悦了,更该早日定下来才是,免得好事多磨,毕竟乔小姐这么招人喜欢的。
“没有。”想到乌孙小族长的案子,乔苒摇了摇头,目光微凝,顿了顿之后,再一次看向了手里的话本子。
这话本子不管裴卿卿还是红豆都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毕竟从乔小姐回来,哦,不,是去洛阳之前就在翻这话本子了,到如今还在翻。
“有那么好看吗?”裴卿卿凑到乔苒手边看着那本话本子分外不解。
乔苒点了点头,揉了揉她头上的小团子,垂眸看向手里的话本子,道:“这本话本子很有意思。”
“不就是徐十小姐写的故事嘛!”裴卿卿扮了个鬼脸,不以为意,“大理寺的案子可比这里头的故事有趣多了。”
她已经偷偷看过这个话本子了,不过正是因为看过才越发不解。
徐十小姐先两册话本子出来的时候,乔小姐兴趣可没那么大的,看的如痴如醉的是方秀婷还有坊间那些人,现在方秀婷还有坊间那些人都不看徐十小姐的话本子了,乔小姐却还在看。
“现在坊间流行鬼怪的话本子了,”裴卿卿想到白日里看到的方秀婷藏起的话本子道,“讲人和鬼怪相恋的,有被家人欺负的女子同君子品性又生的好的鬼怪在一起,鬼怪帮她将欺负她的人欺负一顿的;也有有才华却郁郁不得志的书生同美丽妖精在一起,美丽妖精助他飞黄腾达的,不过时下坊间卖的最好的那一本却是吃人的男妖怪想吃美丽少女却爱上她的故事。”
“是啊,方秀婷都看了这故事哭过好几回了。”红豆一边梳着乔苒的头发感慨小姐这一头青丝真漂亮,真是便宜了姑爷云云的,一边道,“我看这故事真是傻气的可以。”
这话一出,随即便遭到了裴卿卿的强烈认同。
“就是啊!这男妖怪吃人,所以人就是男妖怪的食物,这不就等同酒酿圆子羹同我们的关系嘛!”裴卿卿年纪虽小,却常常语出惊人,这一次也不例外,“谁会爱上一碗酒酿圆子羹,而不是吃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