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国国主斜靠在自己的龙椅上,在其身前的大殿上,满是宫女宦官以及护卫的尸体,死状凄惨。
大殿入口处,一众本该忠诚于国主的宫中禁卫,将兵刃,对准了龙椅。
国主的手中,拿着一把剑,剑身上,滴淌着血。
他有些茫然,也有些惆怅,可能,此时这不雅的坐姿,是他最后的一份倔强。
一俊美少年,推着轮椅,缓缓步入殿内,轮椅上坐着的,是老国相。
梁国的皇宫内,再度发生了政变;
一切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当年。
国主看着轮椅上的老国相,当初,他是和自己站在一边,而彼时先国主,也是茫然地坐在这里。
宿命,似乎一个圆,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个点,残留一句哀叹:物是人非。
“陛下……”
老国相开口喊道。
国主目光微凝,丢下了手中的剑,微微坐直了身子,道:
“非得这般么?”
老国相嗫嚅了一下嘴唇,没回答。
国主则又开口道:
“你为何不对朕直言?”
老国相摇摇头,道:“臣的三个儿子,都参与了,臣,没的办法了。”
“呵呵呵,呵呵……”
国主脸上露出了凄然的笑容,他轻轻拍打着自己的大腿。
“朕仿佛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不,朕其实本来就是个笑话,否则,当初你就不会帮着朕来推翻皇兄,扶持朕登基。”
老国相点点头,又摇摇头。
谢玉安撒开了扶着轮椅的手,又拿出了一个橘子,许是大殿内的血腥气太重了一些,需要点橘子味来做驱散。
“起初,臣是有着他想的,反正梁国曾经被篡了一次,也不介意臣再篡一次。”
百多年前,乾地分为好几个国家,就有一个叫“梁”;
而梁国乃其中最强之国,当时的梁国国主乃当世人杰,对内励精图治,对外积极开拓,甚至对当时的燕晋楚三国对他所发出的威胁,也毫不在意。
最早打出一统诸夏旗号的,就是那位梁国国主,他自信于自己有那个能力,也确实有那个气度。
但天妒英才,其在一次胜利的北伐平灭一国后,于凯旋途中染上恶疾,英年早逝,留下了一对孤儿寡母。
随后,原本身为梁国国主身边禁军统领大将的乾国太祖皇帝发动兵变,迫使小皇帝行禅让之举,篡夺了梁国江山,改国号为“乾”。
而当时,距离那时乾国还很远的一个小国国主,因其娶了梁国皇帝的妹妹,自诩梁国正统该由其来继承,故而改国号为“梁”,这就是现如今梁国的由来。
后来的事就是乾国太祖皇帝灭了乾地诸多国家,统一了乾国,一时锐气正盛,乾国也处于了武德充沛的阶段,再然后就是皇太弟继位,趁着燕国和蛮族大决战之际,五十万大军北伐……
后世就有人说,当年梁国皇帝视乾国太祖皇帝为亲弟弟,其身死前还曾嘱托其为顾命大臣,但乾太祖皇帝却篡夺了他的江山,而之后,乾国太祖皇帝被弟弟“接”了江山,太祖皇帝一脉百余年来各种“横死”,只能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了。
老国相继续道:
“但臣没料到的是,臣的身子骨,竟然会垮得这般快,臣的这仨儿子,竟然一个也扶不起来,臣最为没想到的是,陛下您,比臣当初选择您时所预料到的,要优秀得多。
臣觉得,梁国,或许这样下去,也挺好,在陛下您的手中,也是好的,可能朴家,是没这个命了。
就是陛下趁着臣卧病在府,对臣的人下手清算,臣也打算听之任之的,只求给朴家留一个体面。”
“那为何……”
“臣刚刚已经说了,如果可以选,臣会那样选的,但现在,是没得选了,臣这三个不争气的儿子,都卷入了这件事之中。
臣如果再继续什么事都不做,
那么,
燕人赢了,依照燕人太守在颖都之行事,我朴家,必然难逃清算,陛下也不会再顾念什么旧情体面了。
乾楚赢了,仨儿子这牌坊立不起来,楚人会记得当年我废掉先国主的仇的,这仨崽子怎么被人玩儿死都不晓得。
不做,是死,那就……做吧。
朴家会在今日之后,举家搬至乾国请求内附,不求勋贵之位,只求一个富家翁了。”
国主听完这些话,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似乎,理解了。
“当初咱们逼死皇兄时,是朕给皇兄准备的白绫,我梁国虽是小国,对外虽只能称国主不能称皇帝,但到底也算是一方天子;
天子,当有天子的死法,兵铁加身,非天子死法,还请,国相成全。”
“自然。”
有侍卫送上了白绫;
国主一边给白绫打着结一边自嘲道:“朕以为自己已经掌控了一切,却没料到,朕身边本该最信任的这支兵马,竟然一直是你的人。
是了,
当初皇兄可能也是这般讶然的吧,朕到底是走了皇兄的老路。”
老国相有些疲惫地看着前方,开口道:“陛下已经做得很好了,梁国的军队,除了蒲将军的那一支,基本都忠于陛下了。
陛下一边倒向燕人,借燕人之力帮助自己掌握兵权,确实是一记妙招,臣,佩服的。”
“但,姜终究还是老的辣。”
老国相笑了,道:“身为权臣,侍奉了数代梁国国君,总该有几个猫鼠洞预留着的,自古以来,权臣,难有什么好下场。”
白绫打好了,
皇帝自己将白绫挂了上去,有人送上了椅子。
皇帝脚踩在椅子上,
看着四周站着的这些人,
问道;
“你们,能赢么?”
谢玉安将橘肉送到身边一护卫手里,开口道:“我可以给陛下您一个机会。”
仓促的政变,固然爽利,也成功了。
但梁国的军队,很难在短时间内调动起来,就算强行调动了,能出几分力气也未可知。
哪怕,在谢玉安的谋划里,梁国的军队至多也就当当仆从兵的样子,但有总比没有好。
“朕,是天子。”
梁国国主开口道,
“你们若是事先与朕商议,朕兴许会考虑,现在,朕,不会考虑了,朕的儿子,还在燕京,朕这个当爹的,不能对不起他。”
谢玉安耸了耸肩,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他没去辩论说,您还有俩儿子就在这皇宫内,就在他们手中。
因为谢玉安清楚,嫡子,才是真正的子嗣传承,法统所在,其余的儿子,很多时候都是凑数用的。
虽有意外,但道理永恒;
君不见燕国那位新君自己虽然不是嫡子,但其登基后马上就立自己嫡长子为太子了么?
梁国国主深吸一口气,
闭上了眼,
道:
“朕,在下面,等着你们!”
椅子被自己踢倒,
人悬于上;
走得虽然洒脱,但依旧经历了挣扎、反抗、狰狞、扭曲;
最后,
不动了。
“来呀,梁国国主病故,请皇子登基,发国丧于内外!”
喊完这句话后,
谢玉安推着老国相出了大殿。
“事儿成了,公子不用推了。”
“哦,好。”
谢玉安撒开了手,站到了老国相身侧。
“其实,我是有些意外的,我一直以为您老会一直这般躺坐在那儿,没想到……”
“没想到老夫会帮你们拿下国主?”
“是。”
“让公子失望了。”
“还好。”
“老夫终究不是圣人,想做,但真做不出舍小家为大家的事。”
“能懂。”
“若是老夫不出手,公子打算如何做?”
“蒲将军镇守齐山,我谢家的一支精锐,已经进来了。”
“老夫也猜到了,当年,为了抵抗楚人,梁国上下一心,现如今,反倒是当年抗楚的将领亲自将楚人放了进来。
所以,忙来忙去,这几年,到底是忙成了一个笑话。”
“谁不是呢。”
谢玉安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
“能赢吧?”
“至少目前来看,很难找到输的理由了,当然,话不能这么说,这么说,总觉得心里有些毛毛的。”
“也是辛苦公子了,可惜梁国不比楚国,梁国国小人少,出的,也只是老夫这种蝇营狗苟之辈。
不像楚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就算出了几个废物,也死了一大批能人,但终究,还是能有公子这样的人物可以站出来,尝试去挽天倾,护持这国家社稷。”
“唉,话可不能这么说,其实,我对护持这楚国,没那么大的执念。
我谢家百年来不容于楚地贵族,受尽了白眼,我大楚皇帝陛下这次不是没办法了,也不会来请我谢家出手为国效力。”
“那公子……”
谢玉安向前走了几步,
撑开双臂,
道:
“我只是觉得,等燕人修生养息个几年,真让燕人按部就班地就将这天下一统了,也未免……”
“未免如何?”
“太无趣了些。”
…
古往今来,但凡起于自家内部的政变,对外,都会营造出一种“含情脉脉”的感觉;
当世人可能会觉得这是一种“自欺欺人”,但奈何,这本就不是为了骗当世人的。
国主“病故”,梁国国都内一片缟素。
新君是国主的儿子,依照国不可一日无君的传统,未等到太子自燕国返回继位。
对此,新君很配合,因为新君清楚,如果不能快速稳定住局面同时抱紧乾楚的大腿以挡住来自燕人的怒火,燕人,必然会带着他的哥哥回来诛杀自己让他哥哥上位的。
他,其实没的选。
老国相出面主持大局,靠着其自身的影响力加上既定的事实,梁国朝政并未出现大面积的波澜。
一车车来自乾国的财货被分发了下去,以蒲将军为首的一众投诚将领带着新君的圣旨开始对梁国的军队进行收买。
当然了,无论是朝堂上还是在军队里,对真正的“死硬”份子,还是需要进行清洗的,因为时间短,所以手段不得不酷烈了一些。
好在,乾人的财货在此时起到了极大的稳定人心的作用。
谢玉安看着这份长长的礼单,对着面前的这位来自乾国的文官笑道:
“都说乾人富,这一遭,我才真正的见识到了。”
“公子言重了。”
“我是真不懂了,乾国如此富饶,为何……”
话,就说到这里了,大家都懂个意思就好。
“为了这一遭,官家连内库都发了,这里头可有不少是内库的出资。”
“唉,晓得了,大家都不容易啊。”
“另外,公子,外臣有一件事不得不问。”
“你说,咱现在是盟友,自当坦诚以对。”
“外臣已经得知,谢家的两万私兵已进入梁国境内,正向国都这里开拔。”
“是啊。”
“但按照楚国和我乾国事先所做之约定,楚国应派至少十万大楚皇族禁军入梁作战的。”
“唉,我楚国难啊。”
“公子此言何意?”
“就是这么个意思啊。”谢玉安笑了笑,“镇南关在燕人手里,他平西王府的铁骑,出镇南关,过上谷郡,横渡渭河后,可以三面出击。
上次范城之战,你也应该知道的。
故而这次,为了防止那平西王府在得知这里的消息后再做出他那里出兵牵扯我大楚主力回援的战法,我大楚已经提前勒令诸城诸寨进行严守,务必使得平西王府的铁骑进来可以,却什么都抓挠不到,也不会让他们有威胁我大楚国都的机会。
另外,上次我大楚大将军年尧本想试图收回范城,下场你也知道了,燕人有范城在手,等同于在我楚地埋下了一颗钉子。
我楚军一旦提前调动,必然会惊扰到范城,消息也就会提前泄露,再者,我楚军还得驻守齐山,防止平西王府通过范城出兵,打通齐山进入梁地。
总之,我楚国得将平西王府干预这场战事的任何可能,都给堵住。
哎呀,
你是不晓得我大楚失去镇南关,就如同你乾国失去了三边,边境,已然成了燕人的跑马场了,难啊。”
“所以,公子的意思是,楚国这次……”
“是啊,我大楚这次,只有两万兵马入梁,但那可是我谢家本家的精锐啊,我跟你讲,丝毫不逊当年最精锐的青鸾军哦。”
“外臣的意思是,楚国只派两万兵马入梁,那接下来,燕人来攻,到底由谁来抵挡,难不成让梁国的军队去挡么?
梁国的军队现在不生乱不哗变去支持燕人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怎么可能指望得上他们?”
“不是还有乾国大军么,除了孟统制以外,还有钟少帅、韩统制、乐统制以及祖大帅之子祖东令祖统制所率之兵马么?”
这位负责押送粮饷而来的乾国文官闻言当即惊呼:
“怎么可能靠我乾国军队来打………”
“呵呵呵……”
谢玉安近乎要笑出猪声,
道:
“是你辱的可不是我辱的。”
这位文官已经无暇去理会这种口误和戏谑了,径直道:“这仗,该怎么打,该怎么打啊!”
显然,这位大乾的文官,是真的对大乾的军队,一丁点的信心都没有。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当年燕军只分派了两路兵马南下,可能也就七万不到的兵马,绕过三边之后,竟一路打穿了大乾的整个北方防线,更是跨过了汴河打到了上京城下,京师震动。
大乾的军队,拉出去一批垮散掉一批,再拉一批,再垮一批,燕人更是曾笑言,和乾人打仗真累,漫山遍野地抓俘虏比战场冲阵更折腾人。
谢玉安伸手拍了拍这位乾国文官的肩膀,
道:
“合着,我这个楚人比你这个乾人更对乾国的兵马有信心呢,呵呵,放心,燕军又并非全部是天兵天将,卡住那平西王府,燕人,一刀砍下去,脑袋也是会掉,人也是会死的。”
“少主!”
这时,那个熟悉的老者出现了,凑到谢玉安耳旁耳语了几句。
谢玉安神色马上一变,
他这个神色变化,让这个乾国文官整个人近乎吓得跳了起来:
“燕军打来了么?”
“不是,不是。”
谢玉安懒得解释了,急匆匆地离开了厅堂。
梁国国都城门已经打开,尚红色的谢家私兵正排着整齐的队列入城。
谢玉安说谢家的私兵不逊青鸾军这绝不是吹牛,看这军风就能够感受到这支兵马身上散发出来的凛冽。
要知道,当年真正的青鸾军于玉盘城下倚城墙列阵时,就是靖南王亲领的大燕铁骑也没有选择去冲阵。
谢玉安急匆匆地过来,看见了那位胯下骑着一头黑豹坐骑的将军身影;
凑过去,
伸手,
摸了摸那位大将军的靴子,
谄媚道:
“爹,您怎么来了啊?”
一向智珠在握视周围人为蠢物的谢家少主罕见得做了小。
谢家柱国谢渚阳本接替了年大将军的位置接管了渭河沿线的皇族禁军,但现在,他却亲领着谢家私兵出现在了这里。
“熊家老五接替了为父的位置,熊老四的意思是,这一遭,关系到大楚的国运,不可有半点马虎,故而让为父亲领谢家儿郎过来,上阵父子兵嘛,呵呵,熊老四可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那可不,熊老四那人,多精啊,不过这样也好,爹您来了,儿子我这心里可就有底了,爹您自个儿心里也是舒服的,那皇族禁军名义上归您统领了,但哪里会真的听爹你的话,还是自家的兵马带的舒服,是吧?”
“呵呵,那是当然。”
“爹,儿子领您去歇息。”
“不,先不急着歇息。”
“爹还有什么事儿?”
“为父……”
谢渚阳一个俯身,大手一抓,将自家这智近妖孽的宝贝独苗儿子提上了黑豹背部,
随即二话不说,
蒲扇一般的大巴掌对着儿子的屁股就是连续狠抽了数下,
“啪!啪!啪!”
“想看你姨娘的一身俏?”
“啊,爹啊,别打了,爹啊………”
“啪!啪!啪!”
“老子早就察觉你对你那几个姨娘有意思了,果然!”
“啪!啪!啪!”
“爹,儿子错了,您别打了,疼啊……”
知道自家儿子不会武功,体魄不行,谢渚阳打了一顿后也就及时收手了。
谢玉安也很没形象地趴在黑豹背上大口喘着气,鼻涕眼泪都被打了出来,另外,兜里的橘子也被打烂,汁水爆浆,活脱脱地像被自家亲爹打得失了禁,场面,极为羞耻。
“娘的,你喜欢你哪个姨娘,跟爹说不就是了,爹自个儿反正也应付不过来,不胜腰力呢;
爹自己也急着抱孙子,你要是真和那燕国的平西王爷一样对嫩雏儿不感兴趣好那人妻,家里不是多的是么。”
“爹,那咱们岂不是和禽兽没什么区别了?”
“啪!”
“啊!”
一巴掌,又抽了下去。
谢渚阳骂道:
“放屁,总好过禽兽不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