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轻舟想安慰白莎两句,却被脚步声打断。

她一转头,就看到了霍钺。

霍钺走得很急,脚步声响彻整个回廊。

“怎样?”霍钺走到了顾轻舟和司慕跟前,直接问道。

他知道何微受伤了。

“她还在睡,医生已经处理了伤口,上了药。”顾轻舟道,“霍爷,您怎么来了?”

霍钺道:“我也是听说她受伤了,过来看看。”

顾轻舟微微眯了眯眼睛。

被霍钺打断,白家老爷和太太就不再说什么。

顾轻舟和司慕领着霍钺,进入病房去看何微。

何微还在睡,眉头痛苦蹙起,在梦中也有一两声极痛的喘气。她已经发烧了,莹白如玉的面容泛起一层红润,似秾艳的花瓣。

霍钺忍不住伸手,摸了下何微的额头。

“高烧了,怎么不降温?”霍钺回头问顾轻舟。

顾轻舟对霍钺的关切很诧异。他之前不是说对何微无意,态度也很冷漠吗?

怎么突然之间改变了?

“......艾医生有他的治疗方案。”顾轻舟道,“到了需要降温的时候,他会给何微降温的。”

霍钺蹙眉,也收回了手。

他眸光坦荡,看着顾轻舟又看了眼司慕,道:“但愿她能早日康复。”

顾轻舟道:“谢谢霍爷。”

霍钺又出门,安慰了何梦德和慕三娘几句,就离开了。

他没有说自己为何会知道何微受伤。

霍钺觉得自己心志坚定,而且感情明朗。他想要什么,就去争取。何微在他心中,一直都是个漂亮上进的小女孩,没有其他含义。

每次看到何微,霍钺都能看到光明。

何微生机勃勃,她似光明的那一面,温暖,明亮,给人希望;而霍钺似黑暗的那一面,行事狠辣,每件事都上不得台面。

像两个极端。

离开了医院,霍钺没有立马回家,而且依靠着车门想心事。

他消息灵通,他不是盯着何微,而是盯着司慕和顾轻舟,才知道慕三娘急匆匆去找了顾轻舟,说何微出事了。

当时自己听到“何微出事了”是什么感觉?

霍钺点燃了雪茄,仔细回想了一下,大概是坐立不安,一种患得患失的焦虑充盈着他,让他迫不及待往医院赶。

他的眼线告诉他,何微是被热油烫伤,很危急。

一句“危急”,让霍钺上楼的脚步情不自禁加快,快到了他无法掌控的地步。

看完了何微,霍钺却陷入无端的空虚之中。

他不爱慕何微,从头到尾对她都没有男女之情,现在也没有。可他很担心她,担心到几乎窒息的地步。

“何微是一种希望。”霍钺这样告诉自己。

何微像一种新生的植物,她是从旧时代腐朽废墟里酝酿出来的新的藤蔓,她身上全是新时代女性的乐观和努力。

这种新生的力量,让人能看到未来和光明。

霍钺钟情顾轻舟,欣赏她的睿智、美丽,但是她知道顾轻舟和他一样,是能走在黑暗边沿的人。

而何微不是,她全身都是阳光。

霍钺不想这样的人消失。

至少,他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一阵狂风,不知哪里起来的,肆意搜刮着地面。

霍钺的烟被风吹散,他将烟扔了,上了汽车。

风越来越大了,汽车前进的速度明显缓慢了很多。

司机对霍钺道:“老爷,可能有台风,今晚咱们有船进港吗?”

霍钺回神。

好像没有。

“无妨。”霍钺道。

“如果是大台风,港口就要封闭了,估计要等后天才能通航。”司机又道。

霍钺嗯了声。

这个时候,他没觉得台风跟他有什么关系,毕竟岳城的春夏交替以及盛夏时节,时常有台风袭扰。

如今风势剧烈,只不过是码头停止通航几个小时罢了。

回到家中,果然下了雨。

锡九还在书房等霍钺。

看到霍钺,锡九笑道:“何微那小丫头如何了?”

“那位洋医生还不错,应该无大碍。”霍钺冷冷清清道。

锡九看着霍钺,笑道:“老爷,怎么不收了那丫头?我看她是一万个愿意跟老爷的。”

霍钺摇头笑了笑。

“老爷,您未必不喜欢她。”锡九道。

霍钺骇然。

外头的风雨越发急促了。

锡九起身去关窗,对霍钺道:“今晚风浪太大了,这是台风吧?码头要封闭了,不过咱们这两天没船要靠岸。”

霍钺不以为意。

走海上运输的,都有应对台风天气的技巧,翻船的少之又少。况且,青帮的邮轮巨大,更加容易应付风浪。

霍钺听着外头的风雨,心思完全不在生意和运输上。

眼前似乎有何微的影子,一帧帧反复掠过。

他想起了何微洁白饱满额头下的眼睛,像墨色宝石一样明亮。眼睛总是微弯的,带着淡淡笑意。

他也想起自己将她抱起来的那个早晨,差点就让她变成了自己的女人。

他甚至想起了何微身上淡淡的气息,不像顾轻舟那么香,是有点清淡的苦涩,像药香。

一切的一切,都清晰的勾勒出何微的样子。

何微在霍钺心中,有很清晰的痕迹,而不是个面目模糊的人,她的一颦一笑,霍钺都记得。

他再度陷入沉思。

在霍钺离开之后,顾轻舟也跟白莎和她的父母谈过了。

“碗是何微自己拿起来的,这是意外,你们不必太自责了。”顾轻舟道。

有了顾轻舟这句话,白太太紧紧提着的心归位,眼泪也涌了出来:“到底是我们家出事的,医药费我们一定要付。”

顾轻舟看着这家人着实内疚。

特别是白莎,哭得不成样子。

白家是开书局的,医药费还是拿得出来。让他们出医药费,他们内疚感会少很多,顾轻舟想了想,就同意了。

“那我替我姑父姑姑还有微微,谢谢你们。”顾轻舟道。

白家三个人不肯走,非要留在医院陪同,顾轻舟就让他们去走廊尽头的椅子上坐会儿。

何梦德和慕三娘,则是守在病房。

顾轻舟进来时,窗户没关,风雨往里打。

她想着:“台风下来了。”

关紧了窗户,也没有多心,却见艾医生急匆匆进来,脸上有点焦虑之色。

何家夫妻立马站起来。

艾医生冲他们点点头,就给何微量了体温。

“她怎么还在睡?”慕三娘忍不住问。

艾医生道:“她太疼了,若是不让她昏睡,她会受不了。”

慕三娘的眼泪就簌簌滚下来。

这个时候,她是很迁怒白莎的。

艾医生看了体温,又观察了何微的上颚,微微蹙眉,转身出去了。

顾轻舟看到他跟护士低声说什么。

护士道:“只怕挪不到。”

“去想办法!”艾医生道。

顾轻舟追了出来,问艾医生:“到底怎么了?”

艾医生吃惊,没提防顾轻舟站在身后。

他道:“没什么,你不用担心。”

顾轻舟脸色微沉:“医生,我想知道何微的情况,请您如实相告。她的病情,可是恶化了?”

“不是!”艾医生立马道,声音很肯定。

同时,他又开始支吾,半晌才道:“少夫人,五个小时之前,一辆汽车撞上了电车,电车失控翻车,一共送来了三十二名病患,急症室忙得人仰马翻!”

顾轻舟的心沉了沉。

这个世上,每天都有悲剧在酝酿。

平日里,这些事不会有人告诉顾轻舟,因为跟她无关。可是在医院,是所有伤患集中的地方,才知道原来那么多人不幸。

那三十二名伤者的家属,现在肯定跟顾轻舟一样心急如焚。

“.......因为急诊的人都是外伤,病情更加危急,我们医院的药物严重不足。”艾医生终于说到了重点,“别说其他,就是点滴瓶现在也没了。”

顾轻舟脑子里嗡了下。

西医院的药,一直都是很紧缺。

今天突发事故,把这种西药紧缺逼到了极致。

“最不巧的,我们半个月补给一次的药物,船只发来电报说遇到了一点状况,要今天午夜才能到岳城的码头。”艾医生的神色更加凝重,“可您看看外头的天气,码头都关闭了.......”

顾轻舟的心,沉入谷底。

事故、天气........

“就是说.......”顾轻舟的声音嗡嗡的。

“就是说,没药了。盘尼西林没了,退烧药也没了。我们把附近几家医院的药都高价买了过来,他们也只留了保命的。”艾医生道。

顾轻舟稳定了心神。

她对艾医生道:“你需要什么药,全部将方子开好给我,我去找!”

哪怕其他医院不肯给,顾轻舟也可以去黑市买。

台风导致了补给的船只无法入港,若是拖下去,何微就危险了。

“少夫人,我已经托了人去找!”艾医生道,“岳城所有的医院,都有我的学生和朋友,我已经去找了;还有岳城的黑市,我也去寻找了。现在,最要紧的是盘尼西林没了。”

顾轻舟抬眸看着艾医生。

她没想到,这位医者为了自己的病人,已经尽了全力,甚至想到了黑市。

医者仁心,大概就是这样吧?

顾轻舟看着他,心中莫名涌起了感动。

“我再试试。”顾轻舟将情绪敛住,“您开个药方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