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顾渊行脸上冷酷的神情，顾之茂先是一愣，继而再次觉得自己实在好笑。

他在期待什么？

期待这样的父亲会反省他自己吗？

“我竟然会对你有期待，我才是那个最愚蠢的人。”顾之茂唇角捏出自嘲的弧度，带着那么点让他绝望的清晰。

顾渊行看着面前的儿子，想了想紧皱着眉头道：“小茂，那些都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我一两句也跟你说不清楚，反正这些事用不着你操心，不管是谁跟你说了什么，你都不要理会就好了。”

“不用我操心？不用理会？”顾之茂双臂微微颤抖，林祥的样子，林漾的模样，在他眼前来回不停地闪过，让他心里升起一股无法平息的愤怒。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们的只手遮天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知不知道有人因为你的所作所为十多年来一直辛苦度日？”

顾之茂怒吼着，想到林漾，眼眶渐渐红了起来，哽咽道：“你又知不知道，他们有多努力地想要忘记这一切，有多仁慈地想要宽容我？”

“小茂，你……”

“爸。”

顾渊行看着有些失控的儿子，刚想说话，却被顾之茂哑声打断。

“爸，你总说你们是为了我好，总说很多事情等我长大了就会明白，可是已经长大的你们又明不明白，你们的所为‘对我好’，又给我造成了多少压力和负担？知不知道你们让我有多痛苦？”

“小茂，怎么跟你爸说话的？”

张岚刚端着茶进来，就听见了顾之茂的话。

生怕顾渊行生气，张岚急忙走上前去打断他的话道：“我就是这么教你的？谁允许你在家里跟家长吼的？”

顾之茂抿唇，拳紧了手不说话。

张岚将茶水放到桌上，对顾渊行道：“渊行，你别跟小孩子计较，小茂今天回来的时候被人欺负了，所以心情不太好。”

“被人欺负？”

顾渊行眯了眯眼问道：“谁敢欺负他？”

“还不是……”

“够了！”

一听张岚又要开始说，顾之茂突然大吼着打断了她的话道：“你想说什么啊？拿回了钱不够，让他丢了工作不够，把他们家赶出江城还不够，还要说什么啊？”

张岚被他吼得一愣，心里也生了气，斥责道：“我还不是在帮你说话？”

“不需要。”顾之茂一边往后退步，一边看着张岚和顾渊行道，“我不需要你们为我操心，不需要你们用这种方式帮我欺负别人，我不需要不需要！”

“放肆！”顾渊行气得拍案而起，一巴掌打在了顾之茂的脸上，怒道，“是我最近对你太宽松了吗？让你敢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

顾之茂被打得侧了下脸，他冷笑一声道：“挺好的，一边一个巴掌，倒是对称上了。”

“小茂……”张岚有些心疼地看着顾之茂脸上的两个巴掌印，忍不住劝道，“别跟你爸犟了好吗？妈不知道外面什么人乱跟你胡说了什么，可我们才是你的父母，我们才是这个世界上唯二不会伤害你的人啊。”

“是，你们是不会伤害我，你们只不过会一遍遍打破我的信仰，然后逼迫我走上一条跟你们一样的不归路，最终成为和你们一样的人。”

到底还是十多岁的少年，顾之茂说着这些话，眼泪忍不住从眼眶中流了下来，哽咽道：“可是你们有没有问过，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我想要做一个顶天立地，光明磊落的男子汉，可是因为你们，我已经做不成自己想做的人了。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们。”

“我无法认同作为我父母的你们，可因为你们的‘好’，我也无法违抗你们，于是我只能被挤压在中间，我都快要窒息了你们知道吗？”

顾之茂吼完，最后看了眼顾渊行和张岚，转身哭着跑了出去。

“小茂，小茂你去哪里？”张岚急得想要追出来，顾渊行却冷哼道，“追他做什么？他想跑就跑好了，反正最后还是会回来的。”

张岚追到门口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眼顾渊行，还是担忧道：“渊行，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外面下着雨，小茂这样跑出去，万一再被人利用了可怎么办？还不如先把他找回来，然后再好好教训。”

顾渊行沉着脸没说什么，到底也没再反对。

不知道谁还不是那句“万一再被人利用了怎么办”给说服了。

张岚见他没有再拦，急忙出来叫上老忠，让他赶紧出去把顾之茂给找回来。

只是等到老忠出去的时候，周围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雨越下越大，顾家上下出动，到处紧急寻找了一晚上，却始终都没有见到顾之茂的身影。

……

医院地走廊上，顾之茂蹲坐在那里已经好几个小时了。

从家里出来后他就跟随本能来到了这里，可是他却没有勇气去见林漾。

他查明白了真相，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既替林漾父子报了仇，又不会太过伤害他的父母。

给钱吗？用物质和金钱改变林漾家的生活吗？

这个念头闪过，顾之茂自嘲一笑，若是林漾听到他说这话，怕是会一拳头打过来吧。

他们林家，需要的是十年来的公道和正义，这些又岂是区区金钱就能解决的？

因为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所以顾之茂不知道自己见到了林漾该怎么说。

说“我知道了，但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还是道歉，请求林漾原谅自己并放过他的父母？

顾之茂不知道，他觉得自己好像沉在深渊里，周围没有一个人可以告诉他该怎么做。

“姐……”

顾篱落的身影在他眼前闪过，可顾之茂却不想这个时候去找她。

因为顾篱落和林漾一样，都是顾家亏欠的人，都是他知道真相却什么忙也帮不上的人。

他。

没脸见他们。

天越来越暗，雨却越下越大。

不知道在医院坐了多久，顾之茂才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

大雨中，他像一个游魂似的流浪着，有家不想回，不知道该去往哪个方向。

“吱~”

一道刹车声停在了他的身边，顾之茂没有理会，继续往前走。

“你是顾篱落的弟弟吧？”

和善的男声从降下的车窗里透过雨幕传了出来，让顾之茂停下了脚步。

“顾篱落的弟弟”这个称呼让顾之茂心里一顿，转头往车窗里看去。

里面露出一张年轻男人俊秀的脸颊，顾之茂不认识他。

“你好，我是篱落的朋友。”南宫彦微笑道，“前几天在医院里还听她提起过你呢，刚才看着挺像，没想到还真是你。”

“医……院？”顾之茂一怔。

南宫彦稍顿，笑着道：“就是前几日我送篱落去医院的时候啊。”

“我姐脚受伤，是你送他去的医院？”顾之茂联想起顾篱落脚受伤的事情，不由问道。

“嗯。”南宫彦一边点头，一边打开车门道，“上来吧，我送你回家。”

顾之茂眼神一暗道：“我不想回家。”

“不回家？”

南宫彦眉头一挑，上下扫了眼顾之茂，心里已经有些了然，遂笑着道：“你不想回家也行，我先带你找个窝歇会儿？难不成你想在雨中走到天亮啊？”

顾之茂犹豫了下，或许是听到对方是顾篱落的朋友，所以才会放下戒备上了车。

他现在整个就是一个降雨器，从头发开始全身上下都在滴水。

刚一坐上车，副驾驶上就已经全都被浸湿了。

“对不起，我还是下去吧……”顾之茂抱歉道。

话音未落，一个外套已经罩在了他头上：“下什么下？不过是落点水而已，就当洗车了。赶紧拿衣服擦擦，省得还没到地方你就感冒了。到时候你姐要是知道我没照顾好你，铁定要找我的麻烦。”

有“顾篱落”这个招牌在，顾之茂的犟脾气本能的就会收起来几分。

他拿着衣服的手紧了紧，低声道：“谢谢你。”

“不客气。”

南宫彦笑得灿烂，一脸的无害善良：“介绍一下，我叫南宫彦。”

“南宫……”顾之茂微愣，迟疑着问道，“你是南宫家的人？那南宫翡……”

“是我哥哥呢。”南宫彦侧了侧头笑着道，“所以你就安心坐着吧，有我哥和篱落在，我怎么都不会卖了你的。”

顾之茂听着他的话，苦笑一声道：“或许你还是卖了我比较好。”

“嗯？”南宫彦微讶，看了他一眼道，“少年，你这想法很危险啊。”

顾之茂低头不语，他现在可没有什么聊天的兴趣。

路上，南宫彦随便在店里买了件休闲衫，然后开车将顾之茂带到了一酒店，开了间房让顾之茂去洗漱换衣。

顾之茂进了浴室，却没看见坐在沙发上的南宫彦拿出手机给商烟发了条信息。

“人已经带到了，可以开始下一步计划了。”

信息刚发出去，没几秒钟就收到了商烟的回复：“你做得很好，我已经让他们往你那边去了，一会儿你注意把自己摘干净就好了。”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以为商烟是在担忧自己，南宫彦回着信息，唇角不由露出了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