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记响亮的而又沉重的耳光抽在曾国华脸上,直接就把曾国华的脸颊给抽得鼓肿起来,再接着,焦急得变了形的曾国藩怒吼声音,也随之传进曾国华耳中,“你疯了还是傻了?救不救湖口还要来让我拿主意?湖口对我们有多重要难道你不知道?马上去湖口!马上去救湖口!”
“可是兄长,我们前后都有长毛的水师,小弟坚持带着水师去救湖口,被长毛水师前后包夹了,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了啊!”曾国华万分委屈的解释道。
“有全军覆没的危险也得去!”曾国藩急得是连眼圈都红了,狂吼道:“救下湖口,你就算全军覆没,也可以保住陆师!被长毛拿下了湖口,我们的水师完蛋,我们的陆师同样完蛋!你难道要我们的陆师将士在长毛的追杀下,步行三百多里向都昌撤退?!”
“马上去湖口,不管花多少代价,也得给我保住湖口!我马上给你派援军!”
带着兄长的命令,曾国华连滚带爬冲回湘军旗舰,带着湘军水师顶风逆水的向湖口去了,结果是湘军水师前脚刚走,密密麻麻的太平军水师船队就又出现在了彭泽一带的长江水面上,虽然和先前越过彭泽的太平军水师一样,也没有靠岸登陆增援彭泽守军,却也故意开了几炮,让困守孤城的友军黄文金部知道援军已经到达,结果早就是人声鼎沸的彭泽城里果然又是欢声震天,士气再次为之大振。
见此情景,曾国藩已经再没心思去盘算是否还能拿下彭泽城,只是一边匆匆派遣李续宾兄弟率军回援湖口,一边无比懊悔自己之前没能迅速下定决心,收到水师告警时就马上派兵回援,白白浪费了整整两个时辰的宝贵时间。同时曾国藩也自然少不得在肚子里大骂弟弟无能和自军斥候细作无用,竟然连太平军水师大举回师西线这么重要的情况都没能提前探知。
“孟容,我们之前任命的湖口知县被撤职了以后,文俊那个蠢货是派谁接任的湖口县令?你对他了解可多?”
曾国藩终于想起向自己的幕僚长刘蓉问起这个重要问题,刘蓉则答道:“文俊是派一个叫做王少冲的候补知县接的任,学生对他没什么了解,只是风闻他为了补实缺,给文俊送了不少银子,应该是个贪官。”
“是不是贪官不要紧,只要别是胆小如鼠之辈就行。”曾国藩烦躁的说道:“不要多,只要他能坚持一天,别主动弃城而走,一天后李续宾兄弟就能带着援军去给他帮忙。”
“文俊,你这个王八蛋啊!你为什么要把本官任命的知县撤了?为什么要把他撤了?换上一个老夫不能知根知底的人!”
曾国藩再度怒吼的时候,太平军水师和湘军水师之间的超大规模龙舟大赛也已经在长江水面上进行得是如火如荼,由韦俊率领的太平军水师前部虽然受体力困扰,速度有些下降但湘军水师却因为在彭泽耽搁了一些时间,被拉开了距离,即便速度稍占优势也无法迅速追上韦俊军而秦日纲亲自率领的太平军水师后队也是摇撸划桨,拼命追赶。三支水师你追我赶,全都是拼出了老命的加快速度,黑夜中搁浅触礁的大小船只不计其数,但是三支水师的主将却全不理会,更不搭救,只是拼命的疯狂向前,向前,再向前!
终于,当天色全明的时候,带头居先的太平军水师韦俊部终于还是抢先一步抵达了湖口城下,船上运载的八百余名主力战兵不等船只放下跳板,直接就跳下浅滩,大步冲上陆地,大致集结完毕就立即冲向城门已经打开的湖口县城,守城门的湖口清军士兵目瞪口呆,只能是一边匆匆关闭城门,一边连滚带爬的跑回城里向新任县令王少冲报信。
再接下来,让曾老师捶胸顿足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闻知太平军神兵天降突然出现在湖口城下,文俊文抚台新提拔的县令王少冲,第一件事并不是组织城里的清军士兵和团练上城守御,而是赶紧把能打包的金银细软全部打包,然后连滚带爬的从南门出城,冲向湖边寻找渡船逃过鄱阳湖。
也用不着咱们王知县为太平军将士打开城门,城上无人防守,太平军将士直接用人梯就攀上了城墙,冲进城里打开了湖口县城西门,城外的太平军将士蜂拥入城,一边夺取城门控制权一边去抢占粮仓县衙,期间完全没有受到半点阻拦抵抗,几乎是在转眼之前就拿下了湘军花了无数力气才夺回来的湖口城。结果也是在太平军的旗帜插上湖口城楼的时候,湘军水师才刚刚出现在石钟山下的水面上。
曾国华在应变决策这些方面确实有些欠缺,看到湖口已经落入敌手,又明知道后面还有太平军的水师追击,曾国华最正确的选择应该是果断撤往九江,保存湘军水师的有生力量方便将来接应陆师。然而很可惜,关键时刻,曾国华再次决策失误,竟然命令湘军水师向太平军水师发起进攻,妄图杀溃太平军水师登陆夺回湖口城。
面对着天上掉下来的这个大馅饼,韦俊当然是笑呵呵双手接住,不顾士卒疲惫坚决迎击,催动小拔船队冲上前去与湘军水师缠斗,结果凭借战船和体力方面的优势,湘军水师在前期倒是大占上风,击沉了多条太平军小拔船,一度杀得太平军水师几乎难以招架。然而再当秦日纲亲自率领着太平军水师主力抵达湖口后,战场形势就陡然逆转了。
猛烈的炮火与如雷的喊杀声中,太平军的小拔船铺天盖地的扑向湘军水师船队,炮轰枪射,近舷夺船,湘军水师目前大量主要装备的军用舢板虽然在机动力上不落下风,也比小拔船更加适用于战场厮杀,但是好虎敌不过群狼,在如同海浪波涛一样不断涌来的太平军小拔船面前,湘军的舢板还是一条接一条的烧毁击沉,一条接一条的被近舷缴获,而失去了舢板保护后,湘军的红单船等于就是变成了狼群里的野猪,空有满身蛮力却无法施展,任由饿狼肆意啃咬,很快就在密集的火箭喷油筒攻击下不断起火燃烧,还有一条红单船被数以百计的太平军小拔船包围,太平军水手不断登船夺舷,投降不杀的口号声响彻云霄,除了自沉这个选择外,被俘已成定局。
激战中,包括曾国华坐镇的湘军水师旗舰都被太平军的火箭引燃,烈火熊熊,曾国华懊悔大哭,不得不下令突围撤退,然而此时此刻再向突然自然是难上加难,太平军水师也绝不会容忍鄱阳湖上能够存在威胁自军安全的清军水师力量,不顾疲惫坚持前堵后追,疯狂砍杀焚烧湘军水师战船,湘军船只中即便有侥幸杀出包围向西逃命者,也遭到了太平军小拔船的疯狂追击,船只被焚被俘无数,水手投降落水不断,场面凄惨得笔墨根本无法描述。
最后,连湘军旗舰都被太平军的火箭喷油壶给彻底烧毁,曾国华身负重伤,全靠杨岳斌不惜代价的接应,这才侥幸逃上了杨岳斌的座船,在太平军的追杀中勉强逃过鄱阳湖,在紧急出动的清军王国才部接应下逃上西岸。然而即便如此,三个营的湘军水师船只水手能够逃过鄱阳湖者连一个营都不到,水师基本覆灭,曾国华的两个得力助手杨岳斌和彭玉麟也在激战中一起负伤。
“快,快,向吴抚台求援,求他,救我兄长。”
在王国才部将毕金科怀里说完了这句话,曾国华就彻底昏了过去,也永远的告别了湘军水师,告别了水上战场全身大面积烧伤,腿部伤势尤其严重,就算能够保住性命,曾国华以后也很难再站起来了。
与此同时,曾老师却仍然还不知道自军已成孤军,已经被彻底孤立在鄱阳湖以西,虽然还算理智的停止了以火炮覆盖彭泽城内,也匆匆下令东流的何绍彩部弃城西撤,用左宗棠的主意把东流城交给了新任命的县令当替罪羊,却没有下定决心立即解除对彭泽的包围,主动弃营撤退,只是等待湖口消息,准备确认了湖口战场的情况再决定是否全军撤退。
这时,已经和曾国藩公开决裂的左宗棠终于又来到了帅帐,还一进帐就冲曾国藩大吼质问道:“为什么还不撤退?大帅你还想耽搁到几时?难道真要等长毛的陆师主力也杀到面前才仓皇逃命?”
“别急,湖口那边还没消息。”曾国藩耐住性子说道:“湖口战场还有希望,只要李续宾他们能够及时赶到湖口守住城池,我们就不必担心会被长毛包围。”
“大帅,你是不是没长脑子?”左宗棠怒骂,咆哮道:“且不说湖口未必能保得住,就算保住湖口又有什么用?长毛已经荡清了下游官军,水师主力空闲,这次西进肯定是水师精锐尽出,就你手里那三个营的水师,能挡得住他们不?长毛只要切断航道,我们的粮食军需就不能运到鄱阳湖西岸,我们困守湖口还不是迟早饿死的命?”
“别指望吴超越的水师能救你,他的水师本来就弱,火轮船蒸汽炮船也还没装备几天,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他的水师就算倾巢出动,也未必能打败长毛水师,重新疏通航线!到时候长毛的陆师围城,水师断路,你就是上天无门,下地无路了!”
“乘着长毛陆师还没到,赶紧走,先去湖口,然后再去都昌、鄱阳,乘着我们还有粮草,长毛在陆地上还暂时威胁不到我们,赶紧走!不然的话,你全军覆没不要紧,老子也得陪着你送命!”
“你是谁的老子?!”历史上就忍不了左宗棠的曾国藩这会更忍不了,怒吼道:“左宗棠,你一个连进士都考不中的小小举人,也敢在帅帐之中辱骂本帅?来人,给我把左宗棠乱棍打出去!”
左右亲兵唱诺,立即上前以棍棒驱逐左宗棠出帐,左宗棠大骂不绝,杨文定则赶紧上前,一边用身体挡住军棍,一边硬把左宗棠给拉出了曾国藩的帅帐,不断好言劝慰,生性高傲的左宗棠却是怒不可遏,大骂着曾国藩就要离营而去。杨文定赶紧又拉住他,说道:“季高,你去那里?别怪老夫没提醒你,鄱阳湖以西可是山高林密,人烟稀少,现在长毛又要马上杀来,你这时候独自离开营地,不是找死是什么?”
听了杨文定这话,左宗棠总算是稍微冷静下来左老爷只是骄狂暴躁,却并不是悍不畏死的莽夫,然后左宗棠还向杨文定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再等一等。”杨文定说道:“且到老夫营中耐心等待,如果局势真如季高所料,曾大帅肯定要派人返回湖广求援,以老夫和吴抚台的关系,到时候老夫自然是求援使者的不二人选,到时候老夫带着你一起回湖广,设法东山再起。”
“回湖广干什么?去给吴超越那个小混帐当牛做马?”左宗棠没好气的问道。
“知道季高你对老夫那个孙女婿不待见。”杨文定叹息了一句,然后又微笑说道:“但是季高,你忘了老夫了?老夫现在虽然只是一个候补知府,但以前好歹曾经出任过江苏巡抚,在朝廷里也有人拉有人帮,想复出任职其实并不困难,到时候你如果愿意,我愿意象骆抚台一样的待你,你想另谋高就,或者回家,老夫也绝不阻拦,还送你路费。”
盘算了半晌后,在孤身一人离去很难活命的情况下,左宗棠还是勉强点了点头,说道:“也罢,那就这么办吧,但我有言在先,回到湖广后,我不会见吴超越!你领我去见,我也不见!”
“那是当然,老夫那敢强迫季高你见不愿见之人?”
杨文定笑着一口答应,然后又在肚子里嘀咕道:“被慰亭料中了,果然是这样。不过这个左季高也确实狂得可以,傲得邪门,老夫以后想让他间接替慰亭效力,有得罪受了。”
天色微黑时,一个满身汗水的李续宾信使骑着一匹跑得口吐白沫的快马,总算是给曾国藩带来了湖口战场的消息,得知湖口已被太平军攻占,湘军水师也在水上战场上几乎全灭,咱们可怜的曾老师当场就昏了过去。好不容易被众人救醒后,可怜的曾老师第一句话就是
“撤!赶紧撤!立即放弃营地辎重,向都昌撤退!快!快!不然就来不及了!”
“兄长,那何绍彩他们怎么办?他们还在从东流撤回来的路上,我们现在撤了,他们就彻底死定了!”
曾国荃的提醒总算是把曾国藩拉回了现实,然后旁边的刘蓉也赶紧提醒道:“大帅,天已经黑了,连夜弃营撤退的话,彭泽城里的长毛乘机出兵追击,那我们得吃大亏啊!”
可怜的曾老师彻底回过神来,盘算了片刻,曾老师改口下令道:“让将士们做好撤退准备,连夜把粮食弹药装车,也把山上的火炮尽量搬下来,等明天天亮了再撤退。再有,派快船快马给何绍彩传令,叫他在明天天亮之前,无论如何要撤回彭泽,不得有半点耽搁!不然的话,情况一旦危急,我就不等他了!”
湘军将士匆匆将粮草弹药装车准备撤退的时候,杨文定也回到了自己的帐中,一边吩咐吴超越派来保护自己的亲兵准备撤退,一边把湖口情况和曾国藩的决定对左宗棠大概说了。左宗棠听了冷笑,嘲讽道:“终于比猪聪明一点了,长毛有水路之利,传递消息比陆上快得多,彭泽城里的长毛肯定已经知道了湖口的情况,也肯定做好了连夜追杀的准备。如果在晚上撤退,今明两天说不定就是他曾国藩的死期了!”
“季高高明,正是如此。”被孙子遥控的杨文定放下身段违心的恭维了左宗棠一句,然后又说道:“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撤到都昌,三百多里路啊,路上又都是荒无人烟,连个可以驻脚的城池都没有。”
“能顺利才怪,长毛又不是傻子,能不死追到底?”左宗棠继续冷笑,又说道:“他曾国藩如果够聪明的话,就别再想什么步步为营,每天只走三十里就结寨自保。不立营不扎寨,全力南逃,或许还有点希望保全一半的军队到都昌。啊!”
“季高何事如此惊讶?”杨文定疑惑的向脸色突然大变的左宗棠问道。
左宗棠脸色阴沉,半晌才说道:“我和曾国藩都忘了一件大事,长毛有水师优势,既然可以凭借水路之利抢占湖口,就也有可能凭借水路之利,提前抢占就在鄱阳湖旁边的都昌,甚至更南面的饶州府城鄱阳!如果真是那样,那曾国藩这支兵马,就注定要全军覆没了。”
杨文定张口结舌,仔细回忆了一番鄱阳湖一带的地图后,发现太平军水师确实有可能靠着水路机动,抢占目前距离最近的两座江西城池,杨文定同样也是脸色开始苍白。然而再细一琢磨后,杨文定又稍微放下心来,暗道:“还好,我们人少目标慰亭派给我亲兵装备又好,逃命希望很大。”
“杨文定,你可以现在就去见曾国藩,把我的分析告诉他。”
左宗棠老气横秋的向大自己一个辈分的杨文定吩咐道:“也随便告诉他,他如果不想死,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向湖口进兵,到鄱阳湖湖畔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结营自保,拼着挨上一段时间的饿,也还有被吴超越救出来的希望。他如果想死非要向其他地方撤退,那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他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