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章 三个地方的听众(5k)(1 / 1)

夜幕低垂,长陵郊外的宁静被一弯细月轻轻勾勒,小河悠悠,仿佛是夜色下一条银色的绸带,静静地铺展在旷野之中。

这是一条渭河的支流,一条不大的野河,后方不远处,依稀可以看见长陵内里街巷的轮廓,灰墙黑瓦,如海域一般一望无际,接到视线尽头远山的黑影之中,看上去有种一往无前的扩张之势。

一叶小舟悠然漂泊于此,身材高大、浓眉大眼的赵一,将伞柄中藏着破山剑的破旧大伞搁在一旁,与身形小巧、面容清秀的赵四围坐在乌篷之下,享受着这份难得的闲适。

河水轻柔地拍打着船身,发出细碎而悦耳的声音,船沿偶尔掠过岸边的芦苇,惊起几只小憩的水鸟,又迅速归于平静。

小舟上,一锅鱼汤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已煮至浓稠,香气四溢,几只赵一最爱好的鱼鳔浮浮沉沉。

汤很鲜美,除了鱼肉的滋味之外,还融入了豆腐的醇厚香气,两者相得益彰,温暖了夜的凉意。

就着这锅热腾腾的鱼汤,两人各自啃食着一张粗糙的黍米饼,那是附近农家手工制作的,虽不精细,而且放的时间有些久,显得太过干硬。

可明明是非常普通的菜肴,剑炉二人却吃得很认真、很香甜,而且伴着一阵从包裹行李里传出的悠扬音乐声,就更显得惬意。

“……今天晚上,我首先要讲的,是一些关于变化身形容貌的秘术……可以让修行者们更好地隐匿行踪,躲避仇家或是深入险境而不被察觉……”

待到前奏乐曲结束,赵青主持的电台广播正式开始,声音清晰柔和,让两人不由自主地放慢了咀嚼的动作,全神贯注地倾听起来。

“首先,我们来谈谈面部肌肉的微调技巧,通过精准控制真元流转,可以使得面部线条在瞬间发生微妙变化,无论是轮廓的柔和还是棱角的凸显,皆随心所欲,让人难以辨认真容……”

赵一听到这里,不禁心中一动,自己粗眉大眼、肌肉发达,这样的外貌在秦境已经被人认出了好几次,差点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如果能够掌握这种面部肌肉的微调技巧,无疑会大大增加他们的行动自由度。

“……接下来,是骨骼长短伸缩的体术。通过特定的呼吸法与真元引导,修行者能够在短时间内调整自己的身高、臂长,乃至于是指节的粗细,模拟出不同的体态特征,从而达到混淆视听的效果,更可……”

赵四伸手比划了几下自己的身高,心中亦是若有所思,自己为了不引人注目,常年扮作男子,只是过于矮小的特点,依旧让她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若真能如广播所言,自由调整骨骼长短,那她行动起来无疑会更加自如,少了许多束缚,不再受限于这副娇小的身躯。

据她所知,此类秘术主要是在一些极小众的宗派中有所研究,因为对修行本身可以说无用,却是少有正统的修行者得晓。

“……除了上述的体术之外,还有真元改变自身外露气息的方法。通过调节体内真元的流动,修行者可以掩盖自己的真实修为,甚至模拟出其他修行者的气息,这对于潜入敌后或是躲避追杀都是极为有用的……”

广播里的声音继续传来,赵一和赵四听得更加认真。

虽说他俩在敛息之法上的造诣在宗师中都称得上一流,但这种技巧更多的是个人的领悟与运用,难以言传,像赵青这般总结出其中要旨,并条理清晰地传授,其水平显然还远在自己之上。

“……最后,我要介绍的是偏振光栅干扰视线的秘术。这项秘术利用薄膜状的真元在空气中形成一层看不见的光栅,能够扭曲、干扰光线,可在敌方搜寻时自然而然减少对方的关注……”

“……好了,今晚的讲解就到这里,希望各位听众能从中受益,记得勤加练习,方能融会贯通。下期节目,我们将探讨如何运用环境因素,增强自身的隐匿与逃脱能力,敬请期待……”

广播中的讲解深入浅出,既提到了秘术的原理,又涉及了实践的方法,很快就让赵一、赵四得到了许多启发,鱼汤的香气依旧袅袅,但两人的心思却已飘向了远方。

……

丁宁缓缓步出白羊洞的山门口,如同往日,他踏上了静候在山门前的马车。

这辆马车外表并不起眼,车厢被一层厚重的黑棉布紧紧包裹,遮蔽了外界窥探的目光,也抵御住了深秋的凛冽寒风。

一名面目敦厚的中年车夫稳稳地驾驭着马车,尽管山路崎岖不平,多有起伏,车身也只是微微颠簸。

车厢内,光线昏暗,但在一些不起眼的角落处,却有细密如繁花的符文微微闪烁,连绵成片,可见整辆马车都被人改造成了特殊的符器,起到了严密的保护作用。

就算不计丁宁堪称绝世的剑法造诣与修行天赋,他毕竟也是记住了起码上千部剑经秘藏,幽王朝许多符器、丹药、法阵制作之法的关键人物,还有着调用巴山剑场昔年资源的潜在能力。

在赵青看来,这无疑算得上是当世最有价值的宝藏之一,一人抵得上半座王朝,绝不容半点损失,除了马车的品质升级外,还布置了许多隐藏在暗处的保护手段。

丁宁靠在柔软的垫子上,双目紧闭,仿佛已沉入梦乡,实则他的心神正全神贯注于体内的修行之中,呼吸悠长而均匀,体内的五气在念力的引导下,缓缓汇聚流向气海。

他体内的五气在气海里不断沉浸,以一种异常缓慢,但对于其他修行者而言已算迅速的速度,朝着气海下方的深处,一处晶莹剔透的空间,像是一座海底的玉做的宫殿,被称为玉宫的地方前行。

只要能将五气沉入玉宫,便代表着修为达到了第一境通玄中品。

同一时间,他身体内那无数看不见的幼蚕,也在贪婪地吞噬着大部分沁入他身体的灵气,不断地促使他的身体发生着细微而奇妙的改变,让丁宁的真实修为向着二境上品而去。

当衣袋里的灵犀玉符开始发出振动之时,丁宁很快地睁开了眼睛,可他却并未中断修行,而是有如事先就计划好的一般,迅速地取出了一根带子,把玉符捆绑在了自己的耳朵旁边。

跟赵一、赵四听到的内容不同,丁宁这边的广播属于另一个频道,声音则调节到了几乎只有他一个人能听清的轻微地步。

但正常而言,即便是如此之小的外来干扰,绝大多数这个阶段的修行者,因为精神念力的强度与控制力不足,也根本没有办法顺利地凝神运气,进行如此精细的修行。

可丁宁却像是完全未受影响,体内的五气依旧按照既定的轨迹,有条不紊地运转着,并有着多余的心神去聆听、分析、解读玉符广播中的每一份内容:

“……今日晚上,我们将深入探讨壮大气血、夯实根基之法。诸位皆知,修行之路,根基为重。无坚实之基,何以筑高楼?是故,我将传授一门用于辅助修行的功诀《五气经天明心朝元法》……”

“……明心见性,是修行中极为重要的一环。通过明心,我们可以洞察自己的内心,了解自己的情绪变化;通过见性,我们可以认识到自己的本性,从而更好地掌控自己的情绪。而情绪,正是带动五气运转的关键……”

“……《五气经天明心朝元法》,正是以明心见性为要,借情绪之力,引动五气运转……喜、怒、忧、思、恐,人之五情,皆可与五气相应,与周天星象相和……”

听着赵青另一道身神关于明心见性的讲解,丁宁深以为然,他回想起自己过往修行的历程,每一次突破都伴随着对自我更深的认知,亦总是伴随着一种难以描述的情感升华。

在大多数人修行者看来,修行之时必须摒弃情绪,追求内心的平静,为了抵达传说中的八境启天,更是得修成纯净无瑕之体,化身为打开天地的钥匙。

但以他之见,这不过是一些谬误,或者说狭隘之言。

真正的修行之途,广阔得无边无际,并不会有那么多的限制,每一个人都能够作出自己合适的选择,不断拓宽前人所未及的边界。

而这篇《五气经天明心朝元法》,无疑便是一门打破常规、独树一帜的修行法诀,它不仅仅是一种修行技巧,更是一种对修行理念的革新。

丁宁心中暗自思量,赵青所讲述的利用情绪引导五气运转的方法,与他内心深处对修行的理解不谋而合,也似乎对应上了自己关于岷山剑宗最高功法《续天神诀》的猜测,或许有着近似的功效。

“……丹天之气,经于牛女戊分,此气主热,与心火相应,修行者需以喜悦之情引之;黅天之气,经于心尾己分,此气主燥,与脾土相合,需以平和之心驭之……”

“……苍天之气,经于危室柳鬼,此气主寒,与肺金相应,需以哀伤之情触之;素天之气,经于亢氐昴毕,此气主燥,与肝木相合,需以愤怒之意激之……”

丁宁静静地聆听着广播中的讲解,体内的五气仿佛响应着他的意志,开始与五种情绪相对应,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共鸣,更有从遥远星辰投射而至的丝丝缕缕元气,无声无息间浸润着融入其中。

他感受到喜悦时,仿佛有温暖的阳光洒满全身,推动着五气欢快地流转;愤怒时,则如狂风骤雨,激荡着五气,让它们更加猛烈地冲击着气海的壁垒。

“……玄天之气,经于张翼娄胃,此气主静,与肾水相应,需以宁静之志守之。所谓戊己分者,奎璧角轸,则于天地之门户也。夫候之所始,道之所生,不可不通也……”

随着广播的深入,丁宁的修行也进入了更深的层次。他仿佛看到了自己体内的五气化作了五条色彩斑斓的蛟龙,在气海中翻腾、交织,最终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轰然冲入了玉宫深处。

……

同一时间,银月赌坊的后院,外边马车离开的声音渐渐远去。

两名身穿黑衫的老掌柜用很奇怪的目光看向他们所依仗的供奉吴広,难以理解不久前对方花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跟掌握着两层楼的王太虚互相交谈,甚至还达成了什么协议的情况。

“王太虚所掌握的赌坊花楼等生意,固然让他在长陵算得上是地下龙头般的人物,可终究只是个连六境本命都尚未正式迈入的修行者,手下更是再无别的五境剑师……”

其中一名枯瘦的黑衫掌柜忍不住发问:“就算背后隐然有着白羊洞的支持,亦不过窑头土坯,尚未坚实,一朝大雨滂沱,便会崩塌成烂泥般的模样,重归原点。”

“这种风水轮流转、绝不会长久的势力……又有什么资格跟我们银月赌坊平起平坐呢?”

要知道,吴広的修为已是七境中品,接近于上品的层次,甚至比大秦王朝不少王侯还要略胜半筹,跟随便一支上万人的地方军都能配置十数名的五境修行者相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王太虚这样特意找上门来,应该也是对吴広的修为有了几分认知,所以才显得此举格外令人费解,有种以小博大的感受。

然而,吴広听得此言,目光深邃而笃定,缓缓回答道:“二位掌柜,你们所见的,或许只是王太虚表面的实力与地位,但我所洞察的,却是他内心那份不为人知的坚韧与自信。”

“他眼中的自信,绝非伪装,正因如此,他才显得如此从容不迫。在谈判桌上,这份从容比任何金银财宝都来得珍贵。”

“这就好比在赌桌上,有人囊中羞涩却故作阔绰,一掷千金只为片刻虚荣,而他王太虚,则是那种真正腰缠万贯、富可敌国,任凭赌注多高,都胸有成竹的自信。”

看着两名掌柜将信将疑的眼神,吴広顿了顿,继续说道:“他的底牌,或许现在还不明显,但我相信,那必将是足以颠覆局势的关键。”

“这十几年来,我在银月赌坊内阅人无数,形形色色,各式各样的修行者、商贾、权贵,我都曾接触过。我可以确信,自己的眼光不会错。”

“王太虚的背后,绝对有着我们尚未知晓的力量与智慧,足以让他在这长陵地下世界中,站稳脚跟,甚至更上一层楼。”吴広的解释,让两位掌柜的神色渐渐由疑惑转为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吴供奉高瞻远瞩,我等佩服。”枯瘦的黑衫掌柜首先表态,语气中多了几分敬佩:“既然先生已有定计,我等自当全力支持。”

另一名身材略显肥胖的老掌柜也点头附和:“是啊,吴供奉的眼光向来独到,既然您认为王太虚有潜力,那我们便给他一个机会,也是给我们银月赌坊一个可能。”

吴広微微一笑,转身向着厢房的方位行去,在掌柜们所看不到的地方,他衣袖中的手掌里,却紧紧攥着一枚微微发亮的玉符,内中正播放着关于疗伤施救之法的讲解,以及一个又一个鲜活的案例。

身为在整个长陵都排得上名次的强大宗师,却屈就于一间赌坊担任供奉,固然有一些吴広身份敏感的缘故,但更多的还是因为他母亲身患重病,长年需要极贵重的药物治疗,且得到了银月赌坊全力的资助。

这种资助起初也只是对应着五境、六境的程度,后来才随着吴広的修为突破而不断提升,也并不比其他势力的“开价”高出多少,但毕竟是银月赌坊的人在最关键的时刻施以援手,雪中送炭。

这份恩情,吴広一直铭记于心,视之为比任何自己的性命都要珍贵、必须百倍千倍偿还的恩义,为此甘愿放下身为宗师的骄傲,默默守护在这银月赌坊之中,用自己的力量为赌坊保驾护航。

而此刻,他手中紧握的玉符,正是赵青经由王太虚之手带来的赠礼,播放着她用特殊频道为他私人定制的内容。

里面不仅包含了高深的疗伤施救之法,更有针对他母亲病症的特效药方和详细治疗步骤。

这份礼物,对于吴広而言,无异于久旱逢甘霖,是他寻找已久的希望之光,也是他果断答应合作条件的真正原因。

……

在这个看似平常的夜晚,有些人从赵青的手中获得了许多好处,而另外有些人,却倒霉地成为了她所图谋的对象。

月光稀薄,星辉点点,青藤剑院的后山沉浸在一片幽邃的宁静之中。在这广袤的后山范围内,最外边的铁剑岭略显低矮,岭上,一名面色黝黑、身着桑土色粗布袍服的少年正在缓缓步行。

他的额头和颧骨微微突出,生得并不符合世俗眼中的英俊,身材也不见高大,甚至有些佝偻,仿佛岁月在他还未完全成熟的身躯上刻下了过重的痕迹。

稍前面一些的崎岖山路上,则行走着一名穿着一件寻常至极的黄色缎袍的中年男子,他的面容被夜色遮掩,看不出什么神情,却无需回望,便始终跟少年保持着恰好十丈的间距。

每当此人脚步轻移,所过之处,那些原本盘踞在山岭之上、带着锋利倒刺的藤蔓竟如同感受到了某种威严,自然而然地向外散开,为他让出一条道路,可见其修为境界绝不会低。

“从今晚开始,你就是青藤剑院的学生了,我先前所说的话不要忘记,用心做好谍探潜伏的工作,一旦有了成果,胶东郡是不会亏待你的,而你的家人也会因此得到妥善的安置。”

中年男子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暗含威胁之意:“烈萤弘,我就送到这里了……对了,剑院里的学生,还有几名同样的‘潜伏者’,你并非唯一,只是占据着修为上的优势。”

“如果表现太差,甚至还不如那些二境三境的弱者,白费了几名师长的‘用心’培养,匹配不上你身上曾经消耗的资源,那么……后果,你应当清楚。”

言罢,他脚尖轻点地面,激起了一圈膨胀的气环,迅速腾飞至高处,向着来时的方向而去,隐入了深山群岭之中,再不见踪影。

交代完了任务,中年男子自然便该回归胶东郡了,而为了防止被外人发觉,泄露信息,其中最合适的渠道,无疑正是乘坐自家即将抵达的铁甲商船,顺路同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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