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中药味,又苦又涩,朦胧的热气充斥了半个屋子。
秋荷刚一走进来,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停顿了一下,才轻手轻脚地往里屋走去。
“王妃娘娘。”
她在里屋门前停下脚步,低着头,不敢乱看。
里屋分成内外两间,用一扇极大的十二折屏风划分开,飘散的水雾热气就从屏风另一侧氤氲过来。
云苏神情有些疲惫,听到秋荷的声音,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直到刚才,她才给君长渊行针完毕,在沈空青的帮助下,把人放进了大浴桶里。
浴桶就摆在屏风后面,装了满满一桶药汁,颜色浓稠,气味刺鼻。
汤药的配方也是云苏写的,沈空青亲自盯着熬好,配合针灸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抑制君长渊体内的毒素。
但缺点就是,每隔三个时辰必须要拔针,给经脉舒缓的时间,再过一个时辰重新扎针,如此循环,直到他体内的毒素平静下来为止。
这就意味着,云苏这段时间必须待在君长渊身边,至少三个时辰重复一次。
这一点,沈空青也帮不上忙。
他并不擅长解毒,对云苏所用的针法也一知半解,只能在旁边打打下手。
大范围的针灸是一个很耗费心神的工作。
每一根针都必须位置精准,还要考虑不同情况,根据反应来做调整,扎错一点都不行。
即使是云苏,对此也必须全神贯注,精神高度集中一个多小时,铁打的人都会感到脑力疲倦。
这如果不是君长渊,她才不愿意费这种周章,而且还要隔几个小时重复一次,想想就觉得累。
康太夫人找上门的时候,云苏行针已经到了尾声,还差七八针没扎完。
她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动静,因为不能分神,所以也没多管,直到针灸完成,把君长渊搬到药浴桶里泡着,云苏才腾出空把秋荷叫进来。
“刚才外面在闹什么?谁在大喊大叫?”
云苏一边说着,一边蹙眉往门边走。
屋子里满是药浴弥漫的水汽,秋荷又低着头,云苏一时没看清楚,直到走到近前,她才看到秋荷脸上红肿的指印。
一看就是被人给打的。
嘴角还破了皮,半张脸都肿得高高的,五指痕迹异常的清晰。
云苏一下子停下脚步,眼神冷了:
“这是谁做的?”
秋荷下意识侧了侧脸,低声道:“奴婢没事,刚才是康太夫人过来了,说有事要找王爷和王妃,被侍卫拦下后心生不满,奴婢就过去劝了劝。”
“她打你做什么?”云苏蹙眉走近,伸手碰了一下她的脸颊。
秋荷吃痛地嘶了一声,云苏手一顿,收了回来。
“大概是奴婢拦着,太夫人生气了吧?”
秋荷苦笑道,“她非要进来,奴婢怕她打扰到王爷和王妃,多阻拦了几遍,太夫人一时恼怒,就动了手。”
这时候,沈空青也从屋内出来了,听到秋荷的话。
秋荷继续道:“好在前院有大长公主府的管事上门,太夫人没再和奴婢计较,这会儿已经去前院了。”
云苏之前也隐约听到了康太夫人的声音,却没想到她还动了手,一时不由气笑了:
“好端端的,她跑来找我做什么?还拿你出气,脑子被门夹了吗?”
秋荷跟康太夫人无冤无仇,又只是个丫鬟。
就算是拦门不让进,也不至于到挨巴掌的地步,显然是康太夫人拿她当出气筒了。
好好的脸打成这样。
云苏心里十分不悦,要不是君长渊这边离不开人,她肯定带着秋荷过去要个说法。
沈空青在旁边听着,看着秋荷脸上红肿的巴掌印,有些不忍。
他忽然想起什么,伸手接下腰间的荷包,掏出一个东西递给秋荷。
秋荷一愣:“?”
“这是我自己做的药膏,有消肿化瘀的效果。”沈空青不好意思地说,又伸手往前递了递,小声地说:
“你脸上肿得厉害,不介意的话,先用用这个吧。”
秋荷沉默地看着他的手。
沈空青的手是标准的大夫手,掌心宽厚,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因为常年处理药材,指腹有淡淡的薄茧,带着一丝草药的味道。
他掌心里放着药膏,不是寻常的瓷瓶或药瓶,而是合起来的一枚贝壳,有两个拇指大,用细细的红绳扎着,显然是亲手做的东西。
作为医谷的传人,沈空青亲手做的消肿药膏,效果可想而知比药铺里买得要好。
秋荷却后退了一步,客气疏离地道:“沈神医客气了,奴婢自己有药膏,不敢劳烦。”
“……”沈空青一下子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他讪讪地解释:“这个药膏效果很好,用在脸上,不容易留印子……”
“您客气了。”秋荷疏离地低着头,“奴婢担不起。”
云苏嘴角抽了抽,伸手拿过沈空青手里的贝壳,直接扔给了秋荷。
秋荷下意识伸手接住。
“他都给你了,你拿着用就是,一盒药膏有什么担不起的。”
云苏始终不能理解秋荷恪守尊卑、丝毫不敢越线的小心谨慎,她自己就是个散漫而且不喜欢守规矩的人,就更不会把身份上的规矩放在眼里。
说句实话,连皇帝皇后她都没太当回事,现代人骨子里就没有身份尊卑的意识,秋荷的恭敬谦卑,在云苏看来属实是太过了。
她皱眉看着秋荷的脸颊:“太夫人打你,你没还手吗?”
秋荷一愣:“没有。”
康太夫人是主子,她只是个丫鬟,就算是暗卫出身,也没有对王府主子动手的规矩。
这是以下犯上了。
云苏更加皱眉,“以你的身手,就算不还手,想躲开也不难吧?为什么不躲?”
秋荷低声道:“太夫人毕竟是主子。”
“可你不是我的丫鬟吗?”
云苏走近过去,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蹙眉看着她脸颊上的指印。
“她打你跟打我的脸有什么区别?你又不是她身边的人,干嘛傻乎乎的站着给她打?”
秋荷脸色忽然一红,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王妃……”
云苏却没察觉不对,观察了片刻便放开她:“再有下次,就算不能还手,也先躲开保护自己,我身边的人可没有白白吃亏的习惯。”
她眼神又冷了冷:
“太夫人要是不满,让她来找我,朝你撒气算什么本事。”